人多便得是赶热闹的场合,她绞尽脑汁思忖着,不由得想到每当这个时节,市集巷子尽是各式花灯,夜市上游逛观赏之人繁多,这股风潮从腊月持续至元月十五。
可若邀他去赏灯会,是否太刻意了些,她转念想起什么,沈煜曾言夜半时分,掩人耳目,孤男与寡女让人浮想联翩,她大可借题发挥。
思及此,白芷已有了主意,她在信笺上写下旖旎的邀约,字字多情,套用着话本的言辞,又用熏香多次浸染,特意沾上她的香气。
这是唯一的法子,她只能去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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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散后,沈煜照例去批折子,千篇一律的奏折中忽而多出一张信封,字迹柔美,书道厂公大人亲启。
他抬眼去瞪满福,这小子笑得意味深长:“这是容嫔娘娘亲自送来的,特让儿子呈给干爹。”
她来过?沈煜下意识望向窗外,在空荡中寻找那抹身影。
写信作甚?若是当真明白了不该生二心,何不亲自过来道歉。他在意答案,只能扯开信笺,凝眸去读。
纸上留着她的体香,用词含蓄朦胧,像人来人往的宴席上,美人躲在帐后,暗递秋波,邀他良宵作伴。若再联想到她绝美的容颜,红润的唇畔,心里的弦儿当真松懈了几分。
但沈煜很快把弦勒紧,印出深刻的痕。
他一把揉皱了信笺,丢进炭盆,火舌一瞬燃起,它当即化作黯淡的灰烬。沈煜冷笑,心头怒火难平,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愈渐加快,却无能为力。
眸中寒光凛冽,犀利地洞察到藏在字句之下的猫腻。
她撩人的技艺越发高超,若非他清醒,早被她骗了去。可气!她一次又一次把温柔刀对准他,要求越发放肆!
是他对她太仁慈了,纵得她无法无天!
出宫?她在谋划什么?她是不是想趁机见谁?
疑问在脑中炸响,沈煜面色一沉,好啊,那就如她所愿。若她当真是想赏灯会便罢了,若是有歪心思,他会亲手把它毁在白芷面前,好好欣赏她绝望失落的脸。
她能如何,还不得哭着求他。
沈煜按捺住愤懑,冷静地施展对策。他怕白芷警觉,并未即刻应允,拖至白芷再次催问,方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而心已冷了大半,她越是急切,越证明是有所图谋。
出宫那日,沈煜登车时,白芷已在其中,她未换男装,身着织锦长裙,披着梅纹棉袍,梳了一对双刀髻,头戴粉色绒花。
当真是佳人邀约。
见自己来了,白芷的目光首先挪至脚下,噘嘴嗔他:“厂公怎么没穿我做的靴子?”
好一副乖巧关心的模样,沈煜冷漠以对,而她呢,见他无心交谈,一双眼眸很快飘向窗外,显然心思不定。
他眸光越发阴森,可她的心思不知落在了何处,竟浑然不觉。
沈煜握了握拳,发出骇人的咯咯声,白芷这才回神,道:“多谢厂公带我来瞧花灯。”
她笑意得体,却没半点真心,只是逢场作戏。沈煜挑眉,冷哂了一声:“就这么喜欢花灯?”
“是。”她终于瞧见他的不悦,声音有些虚乏,连忙垂下头没再乱瞧。
灯会设在南市上,贯穿数道街坊,道路两侧悬挂这各式灯笼,兔儿爷、莲花、锦鲤、鸳鸯……让人瞧花了眼。灯火璀璨,微风轻拂,远看如浮动的光河,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红润有光。
舞龙的队伍串街游巷,红彤彤一条,时而穿梭向前,时而腾云起舞,赢得齐声喝彩。
阿爹阿娘牵着囡囡,郎君护在姑娘身侧,他们笑及眼底,是真的开怀。
若没有沈煜,她也该是这般无忧无虑,阿爹阿娘会带她来逛夜市,又或是她已许了人家,与夫君同游。
风吹散了幻想,白芷心头落寞,她身侧只有沈煜。
柔荑攀上他的臂膀,忍着恶心微笑道:“厂公,您瞧着那边热闹,咱们快去瞧瞧!”
白芷亲昵地挽着他,在人潮中挪动,远看是俊俏郎君与窈窕佳人,近瞧却神色各异,暗藏心腹事。
因人多嘈杂,她甚至把头靠在他的臂膀上,语调亲昵指给他看沿途的花灯。白芷兴致极高,对摊铺上的物件也颇感兴趣,头面、香包、面具,皆要上前挑选一番。
她比在身上,满眼期待地望向他:“如何?”
沈煜见她越是往人堆里凑,疑心越重,早已心烦意乱,无心理会。他神色寡淡,半点脸面都懒得给她。
不识趣的商贩还劝和道:“哟,小夫妻吵架了?郎君莫气,凡事顺着娘子的意思,准没错!”
沈煜闻言,眸光一凛,燃起幽冥鬼火,商贩当即吓得闭了嘴。
此时,舞龙的队伍恰迎面而来,明亮的在半空腾挪翻转着复杂花样,引得众人凑近细观。人们为沾福气,一个接一个从龙头转着弯,一直钻到龙尾。
白芷见状,忙拉着沈煜一同参与,人潮似洪,肆意冲击,她本能抓紧,却佯装吃力,悄悄松了劲,任由人潮把她裹挟至远处,她挣扎着朝沈煜伸出手,而求救声已被嘈杂淹没。
很快,视野被人头填满,已没了沈煜的影子。
白芷面色仓皇,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忙赶向约好的地点。
四周的人多到眼花缭乱,灯光昏黄,她细细打量每个人的面庞,很快头晕目眩。
人呢!
不远处,她已瞧见沈煜的影子,他那般高大俊朗,混在人群中十分招摇,想瞧不见都难。
白芷惊慌不已,她仗着身材娇小,躲避在人群之中,一边盯着沈煜的方向,一边搜寻着期盼的身影。
约定的地方就在此处,她不敢走得太远,可沈煜正朝这便逼近,若再近些,只怕他会瞧见自己。
他面色铁青,眼眸犀利,扫视着四周。她堪堪躲避,愈渐艰难,只怕下一瞬就会被他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