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福道:“干爹,起初并非是有人追杀崔大人,是他收到小舅子被抓的信,自行逃跑的。只是有人察觉他异动后,确实派了人要他的命,幸而咱们的人去的不算晚,在他即将被沉江时救下了人,只是那些皆是死士,一个活口没留下。”
沈煜冷笑:“诚如崔夫人所言,崔大人不是有一个活口吗?”
暗室,崔云庭被牢牢按住,沈煜手捻银针,精准扎进他面上几处穴位,痛直逼头颅,崔云庭瞬间醒过神,看清眼前人是沈煜,连连惊叫。
沈煜双手抱臂,如瞧跳梁小丑,这人遇事只顾自己逃命,撇了崔府上下,当真让人瞧不上。
他语气轻蔑,笑道:“崔大人这般贪生,很不该卷进风波。”
崔云庭苦笑,谄媚的脸上难得浮起一抹深沉:“造化弄人,我没得选。”
他也曾寒窗苦读,有凌云壮志,只是大势面前,如他这样的小人物,无力抗衡,只能顺从借势。
他今日得知左侍郎一事露了馅,便于妻子商议,先躲起来暂避风头,那些人寻不到他,总会有所顾虑,不敢轻易动弹崔府。
只是没成想,人家闻着味揪住了他,要痛下杀手。若非沈煜的人赶到,他早死透了。两拨人一个忌惮他的所知,一个想套取他的所知。
沈煜是何等狠厉之人,岂会护他一世安稳?再说,如今京都动荡,沈煜的司礼监当真坚如磐石?
崔云庭思忖着,不如先静观其变,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道:“厂公,但凡崔府任何一人受伤,我便带着一肚子的秘密去见阎王。”
受制于人数十年,他第一次挺直了腰板:“寻死的法子多的是,绝食!撞墙!咬舌!只要他们陷入危险!你!一个字别想知道!”
沈煜挑眉,哦,这人是在跟自己赌命,雕虫小技,论赌命他何曾输过。
“既然要见阎王,就别脏了司礼监的地方。满福,用咱们的马车,大大方方送崔大人夫妇和他妻弟回府,好好让旁人看看,进了司礼监的门并非只有有去无回。”
说罢,沈煜勾起阴森笑意,幽幽道,“只是,不知你全须全尾的从我这离开,会不会让人觉得你是拿秘密换了命?崔大人只是逃跑,就惹得人家来杀你,那若是背叛呢?他们会不会迁怒你的家人?”
他转身离去,无心多瞧崔云庭一眼,幽深的走廊上只有沈煜,忽而,一个撕心裂肺的怒喊吞没了他的脚步声。
沈煜轻嗤,方才字字诛心,崔云庭如何不惶恐?
果然,满福追上前来,道:“干爹,他愿意说了!”
*
京都,靖国公府。
楼染已记不得上次来这里是何时,这座宅邸华贵宽敞,正是母亲喜爱的模样。
可她一日也不曾住进来,被困在狭小的棺椁中,孤零零地封在泥土里,再见不到最爱的光亮与热闹。
阿娘,楼淮安为攀附贵女抛弃发妻,他的官位越来越高,宅子越来越大,这样一个人渣实在不配您在死前还念着、爱着。
思绪纷乱,楼染强迫自己莫要多想,转身朝书房走去。
白芷见沈煜身子已无大碍,折回护国寺,完成最后的献经一事。沈煜又被左侍郎和崔云庭牵绊,楼染索性去查账本上的那个篆刻记号。
他已动用牡丹院的人脉盘查了京都的篆刻店铺,从花纹和刻工,皆无人识得这东西出自谁之手。若非没了头绪,楼染断不会踏足靖国公府,毕竟这位生身父亲颇爱收藏木雕、石雕,若有一丝希望,白芷和沈煜皆会全力以赴,他也会。
楼染不愿惹眼,只装作回寝房取东西,避开耳目,才潜入书房。
架子上摆放着甚多藏品,他一件一件细看,正入神,就听得有人疾步而来,推门道:“多少时日了!才知道回家!”
转身,楼淮安满脸气愤,正瞪着自己。
楼染冷笑:“我竟不知,你何时愿意理睬我了?”
楼淮安沉下脸色,呵斥道:“既然回来了,就安分待在家里!”
话不投机半句多,楼染无心再逗留,抬腿便要走,哪知楼淮安一挥手,黑压压的府兵已把他团团包围,势必不会让他离开国公府。
楼染难以置信:“你要软禁我?”
“染儿,我是你父亲,岂会害你!这些天你太胡闹了些,听为父的话,在家老实待一阵子!”
这话透着古怪,什么叫“太胡闹”?难道他做了什么,这人都知晓?难道楼淮安表现出不闻不问,只是伪装?
或许,他当真一直监视着自己,否则今日怎会出现地这般迅速,还带了重兵?楼淮安到底在遮掩什么真相,楼染绞尽脑汁思索,电光石火,他忽而想起一件事。
当年圣上属意楼淮安带兵去西北平乱,若非他突发风寒,也轮不到萧慎、萧怜两位皇子。
楼染喉咙发紧,一字一顿问道:“十二年前,你究竟做过什么?”
*
献经已毕,护国寺上下一同送容妃娘娘启程。
冷风乍起,却吹不散远处的浓云,白芷心头莫名惴惴难安,总浮现起沈煜的脸。明明才分别了没多久,今日是怎么了?
城内,京都卫自大营奔袭而出,倾巢而出的兵马如洪流涌入街巷,从四面八方向司礼监包围。
百姓们色变避让,眼尖的已发觉,此次带队的竟是执掌京都卫的靖国公本人。
不多时,铁骑们齐聚司礼监衙门前,黑压压如阴云笼罩,遮蔽了月色。
“沈煜,你身为乱贼余党危害朝堂,殃及百姓!我奉圣上口谕,拿你归案!”
司礼监门口,楼淮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司礼监卫一时乱了阵脚,忙进去给沈煜通风报信。这么大的罪名是如何定下的,宫里那么多耳目,竟未传出半个字?!
“咱们跟着干爹见得世面还少吗!还不快守住!”满福安抚着人心,率先挡在门前,众人纷纷响应,一把把寒刃齐刷刷对准京都卫。
沈煜走得不急不慢,脸色一如平日,沉寂得不见丝毫波澜:“乱臣贼子的罪名,我沈煜担不起,靖国公拿人要讲证据。”
楼某某笑声飞扬,亮出手中之物,道:“此物是李家军的战甲,每一片上都有三足金乌的刻纹,此物被你珍藏多年,便是物证!你盗卖宫中器物,在西北养乱贼遗孤,便是人证!此事我皆已查明,奏明了圣上!你还有何借口抵赖!”
这些本是白芷托楼染私查之事,如何被楼淮安知晓?沈煜的凝迟被楼淮安看在眼里,他更是得意:“楼染是靖国公府的世子!是我的血亲儿子!难道他会分不清该与谁交付真心,该同谁表面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