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是陷阱,她还是自愿涉足。不光是为了阿爹阿娘,也是为了沈煜。他与镇国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能帮他查出当年西北多罗一战的凶手,他是不是能卸下积年重担,从此换一个活法。
他本不是狠辣之人,司礼监掌印的皮囊是伪装,亦是枷锁,弄得他浑身是伤。
若能给他新生,她的“死”似乎也不算终点,似乎也没那么可怕。惊惧深处生出暖意,让她显而易见比方才从容。
既然就要命断于此,更得留下线索给沈煜。
“等等……命既然在你手里,我也跑不了……”白芷艰难地挤出这句话,“死之前总得让我漂亮些,我想……我想最后沐浴梳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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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半路,正巧撞见被留下保护白芷的守卫,他们急得焦头烂额,四处搜寻着白芷的下落。
沈煜命他们带路至白芷失踪之处,猎犬果然狂躁起来,抻着脖颈子一个劲往山林深处钻。
此处杂草丛生,鲜少有人迹,即便司礼监的人都身经百战,若没有猎犬相助,一时也锁定不出路线。
多亏老祖宗研制了寻影香,方才几个守卫兜转了大半日的地方,已被轻易探破。
出了树林,猎狗狂吠着,一溜烟往前跑去。
沈煜按捺不住,亲自策马紧跟,众人忙跟上,生怕老祖宗出什么闪失。
天色渐晚,猎犬们都停在一间猎户的小院前,徘徊不定。沈煜一脚破门而入,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个人影,甚至连人到访的痕迹都没有。
猎犬围着院落打转,发出困惑的呜呜,它们忽而也嗅不出寻影香的气味。这种情况前所未有,从前便是雨雪过后,寻影香的气味亦不会消散。
白芷究竟去了哪?众人把小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查到一丝踪迹。
沈煜强迫自己冷静,他重新审视四周,忽而把目光落在院中的枯井上,探身看去,这口井深不见底,若是白芷被他们转移到了地下,猎犬确实很难嗅出气味。
但凡有一线机会,沈煜都不会放过。
楼染看出了沈煜的心思,忙抬手拦住他:“你身子没好全,还是我下去看看。”
沈煜冷着脸拒绝:“你是靖国公世子,你若出了什么好歹,我司礼监上下赔不起。”
他取出绳索绕在腰间,司礼监众人见状无不担忧,抢着请命替沈煜走这一遭。传言中他们是京都的凶神恶煞,鲜少人知他们皆是出身苦寒之人,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天天走在刀刃。
老祖宗这人行事狠厉,但刀尖从来都冲着外人,从未让他们替他涉险,先前的婚宴、如今的下井,沈煜都亲力亲为。
沈煜是他们的护身符,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亦会成为案板上的鱼肉。沈煜的命,他们拼死也得护着。
“属下愿替您下井!”
“老祖宗,我的命是您救的,让我去!”
“娘娘是在我们手里丢的,合该我们下井!”
命都是一样的,从来没有高低贵贱之说。沈煜心里动容,面上还端着一副冷淡的模样,吩咐道:“都安静!我下去后,你们继续细查周围有无旁的出口!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妄自下井!”
说罢,沈煜把绳索另一头交给满福,不容他们再多言。众人只能听令拉进绳索,眼见沈煜一点一点消失在视野中,无不担忧。
绳索堪堪用完,才见沈煜放出一支烟火,示意众人他已到井底。满福道:“弟兄们喘口气,再把我顺下去,干爹身边不能没有人帮衬。若是事后问责,我一人承担!”
楼染却按住了他的肩头:“得了,你还得在外号令司礼监众人寻找旁的出口,还是我来。等一炷香的功夫,若我们还没出来,别听他的,抓紧下来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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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裹着锦袍从浴盆中踏出一只脚,腿侧的痛感让她步伐拘谨,是以走得慢了些。
她已借清洗为借口,用发簪在大腿根除刻了字,这是留给沈煜的最后绝笔,亦是留给他的一线新生。
若被做成灯送到他面前,她亦要倾尽所能,帮他最后一次。
走过屏风,她乖乖回到柳先生身侧,那人正俯身磨刀,寒刃在烛火下泛着冰冷的光,说不吓人是假的。
他像是做惯了这些事,不紧不慢,把刀锋在白芷身上比了比,满意一笑:“这么白嫩的皮肉,剥起来最顺手了。”
他捏了捏白芷的面皮,像是忽而想起什么,笑得宛若吟唱,森森然道:“上次剥这么嫩的皮还是在西北,容妃娘娘自小长在京都,没去过那苦寒之地吧?我原以为风沙大的地方,人都皮糙肉厚,不过新生的婴孩亦是白白香香的。”
边说边用特制的油膏在白芷脸上、臂膀画出下刀的位置,嫌弃道:“不像李家的人,一个个都是硬骨头,难剥得很。”
白芷听出其中玄机,恨恨道:“果然是你害了镇国公一家?!”
可她已无力反击,柳先生大手一推,把她压在案台上,冰凉的触感让白芷毛骨悚然,他错开药瓶,眼看要把肝肠断灌下!
蚀骨散的功效尚在,白芷主动用刃割破指尖,以疼催醒,有了些许力气躲闪。这最关键的情报,她才刚刚坐实,还未来得及刻在腿上。
她绞尽脑汁想再拖延些时间,可脑中一片空白,半个借口也寻不出。
柳先生的力道不容抗拒,液体倾倒,已流至纤细的瓶颈,须臾间,便要入口!
情急中,不知何处飞来一只匕首,掀动气流扑灭了身侧的烛光,未及反应,柳先生已把她抓起,挡在身前,她感到寒刃抵在脖颈处,擦破了皮肉。
“你来早了,沈煜。我的美人灯还未制成呢。”柳先生声线从容,丝毫未见慌乱。
白芷这才瞧见黑暗中,有一个身影坚定地靠过来,冷冷道:“放了她,我的命拿去。”
“沈煜,是他在婚宴上易容成了宾客,李家被害与他脱不了干系,他是多罗后裔!”他越靠近,白芷越是心跳如雷,她确实贪生,亦不愿看着沈煜送死。是以,如交代后事一般,把所知线索全吼了出来。
柳先生的心思全被沈煜吸引了去,全然不理会她的叫喊,直勾勾盯着沈煜道:“把刀扔了,把暗器卸了,举起手,慢慢走过来。”
沈煜收起悉数桀骜与气焰,当真把刀丢在了一旁,他一边靠近,一边解开腰封,配囊,外衫。
衣物与暗器七零八落掉了一地,他自行拔去了爪牙,□□着上身,朝她慢慢靠近。
“别过来,你走啊!你走啊!”眼泪不住打转,白芷拼命对他摇头,他却一瞬也不曾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