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平乱的将军是皇子亲自挂帅,圣上仅有的两个儿子,也在平乱中战死了,是以更痛恨李家,从此性情大变,懒于朝政。”
这个回答,倒让白芷有些诧异,她忽而想起圣上得知玫妃有孕时,脱口而出“慎儿,怜儿”,想来这便是皇子的乳名。他们竟战死了,白芷一时没了头绪。
这一盘棋,圣上和李家两败俱伤,究竟谁是赢家?
白芷不肯放弃:“那家里出事前,来咱们家的那个人是谁?他腰间有一个配饰,声似风铃,我记得很清楚!”
“你母亲总觉得李家独子没死,这些年为父一直遣人去西北寻找,便认识了这个往返京都与西北做买卖的商贾,托他打听消息。那个配饰,为父也有印象,不过是个寻常小玩意,从西域传入我朝数年,不足为怪。”
此言一出,白芷心凉了半截,李鹤言的事已然明晰,可诬陷白家的人,和如今作乱的人究竟是谁,仍是一筹莫展。
提及李家独子,温莲更是泪眼婆娑,哽咽道:“那孩子一定没死!一定没死!我是他干娘,他儿时在咱们家住了好长一阵子,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白芷宽慰道:“阿娘,请您告知我他的名讳,待我回护国寺为他诵经祈福,从此他便是我的阿兄。”
“重光,他叫李重光。”温莲苦涩一笑,“你不知道,他出生那日,阴沉了许久的天骤然放晴,光芒重叠,耀眼极了,我与李家阿嫂还觉得这孩子长大必有大出息,不成想……”
话未说完,她又泣不成声。
李重光,光芒重叠,自然是耀眼夺目。而煜,亦是明亮,照耀。这丝联系极为牵强,却萦绕在白芷心头久久不散。
她咽了咽喉,问道:“阿娘,若是重光阿兄还活着,如今该多大了?”
“他年长你六岁,眼下年关已过,你已十八,他也该二十四了。”
二十四?!美眸难掩诧异,那不正是沈煜的年纪。一个念头在脑中聚拢,李重光会不会就是沈煜?否则他的教养为何如世家公子一般好,他为何会留着三足金乌的物件,他为何在梦里说出那些呓语。
泪顺着面庞滑落,却明显带着期许,白芷急切道:“阿娘,重光阿兄或许真的活着!”
白泽生先一步反应过来:“难道你觉得沈煜会是重光?”
“绝对不会!虽都是一等一的好样貌,可五官绝不相同!重光怎会成了心狠手辣的奸宦,恶事做尽!祸害忠良!他绝不是重光!”干儿子如日般光耀,如月般皎洁,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污点。温莲当即否认,笃定道,“我说了,他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绝不是沈煜!”
话堵在喉中,还是咽回了腹中。罢了,对沈煜的偏见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扭转,白芷只得退一步,道:“阿娘,重光阿兄身上可有什么胎记,我也可私下继续寻阿兄的下落。”
今夜流了无尽的泪,酸咸味经旧忆沉淀,愈渐浓烈。
待把阿爹阿娘服侍安睡,亦是后半夜。白芷这才起身出来缓了缓气,陆笙体贴地给她披上棉袍,立在风口,替她遮挡了寒意。
“上次你来明山,我就瞧出来,他对你极为在意。”陆笙心里莫名发酸,“如今,你对他倒是也很上心,阿芷,你是不是真的对他动了心?”
白芷未及思考,已脱口而出,道:“是。”
心房崩塌了一个角,碎石把最柔软处磨得血肉模糊,陆笙急冲冲道:“可你是后妃,他是太监,你可知若被圣上察觉,等待你们的会是什么下场?!值吗!你先前最是惜命,如今不要命了?!”
“我……”话才出口,就觉耳畔掠过一阵疾风,寒光从脸前闪过,扎向脑后的墙壁。
一支插着信笺的利箭险些就划破了她的面颊。
开弓的黑影已趁着夜色遁走不见,丝毫没留给他们追踪的余地。
白芷定了定神,只能先把信拆下一看究竟。寥寥数行可一眼读到底,是有人约她外出一聚。目光挪至落款处,白芷顿觉呼吸一窒。
竟是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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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
黑夜中, 忽而又响起跑马声,两匹快马从前院扬蹄而来,白芷忙背身收起箭与信, 凝神辨认来人。
那人亦察觉到她的目光, 四目相对,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楼染与南寻栓好缰绳, 朝白芷而来,他已耳闻选秀大典上的行刺之事,把白芷拉远了几步, 问道:“那个女刺客身上当真有三足金乌的烙印?”
白芷这才想起有笔旧账没算,冷哼道:“果然, 你早知道了三足金乌是李家军的图徽,为何瞒着我?”
楼染眼中闪过惊色,恍然道:“看来你是跟你爹娘问前尘往事的, 你都知道了……”
白芷反问道:“那你呢,来这里做什么?”
“那个柳先生易容技艺高超, 我一时推敲不出他的真容, 只能暗查本朝有名的易容师, 再把可疑的人画下来, 拿过来给土匪头子辨认, 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
楼梯竟这般上心沈煜的事,阿爹阿娘的讲述中, 并未有楼家与李家的过往。白芷正疑惑着,又听得他道:“对了, 你阿娘有没有说起过镇国公世子的事?”
白芷横了他一眼, 很是警觉:“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从前你查沈煜是为了拿他的情报牟利, 如今呢?”
“我是清白的!我发誓!”楼染意正言辞地解释着, 他后悔平时总一副奸商嘴脸,惹得白芷怀疑,“沈煜只手遮天,若我真的不怀好意,他怎会让我同他成婚,又让我查画像一事?”
白芷仍冷冰冰盯着他:“你最好有确凿的说辞说服我,我不高兴,沈煜就不高兴,那你的日子也别想好过,沈、夫、人!”
沈煜自然是什么都听白芷的,连“娶妻”都能被她一句话左右,楼染无奈叹气:“好,我都告诉你。”
那是一个彩霞夺目的黄昏,演练场的人与物都镀上一层暖色,兵戈铁甲亦收敛了寒芒。
圣上登临大宝已多年,李鹤言仍每日亲自带兵操练,不敢有丝毫懈怠。西北的多罗国刚换了君主,年轻的一代人总野心勃勃,不时扰乱本朝边城。
野心是喂不饱的,李鹤言知道与多罗免不了一战。
“怎么又是你啊!”
“快走!跟我去见将军!”
军营一角传来躁动,就见两个兵士提溜着一个孩童走上前,道:“将军,您瞧,这个毛孩又来了!”
李鹤言摸了摸胡须,心知这孩子是靖国公府世子,应是听闻李家军只收贫苦百姓,才费心乔装求他收留。不过是世家公子一时兴起,原以为不搭理,小世子自会离去。
“这三个月,我整日都来!眼见您收了那么多小孩进了李家军,怎么偏不收我!我敬仰您是大英雄,此生非得做李家军!追随您!”彼时,楼染仅六岁,说起话来架势十足,把全场逗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