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推着车、淋着雨,消失在小巷深处。
看着他们消失,女孩合上书轻轻走进屋里,靠着墙壁咬着下唇喃喃述说: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随即就脸红了。
有时候,思念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就像在面对一个无休止的谬论,你确切地在感性中加以确定,却在理性中确切地加以否认,而在这感性与理□□错争逐之际,思念则像巧手女人们手里的毛线球般愈缠愈多、愈缠愈大起来,不意间你才发现原来思念并未随时间的延伸消失、泯灭,而是像传染病般去感染更多的念头。于是,开始想着伊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嗔,想着伊的颜色、香味,伊的眼神、声音。
他们再次碰见的时候,他正想着那场雨,怨那场雨淋坏了气氛。河畔,杨柳依依、风习习,他跑来河边散心,也顺便消减对那女孩的思念。
“你也在吖,”女孩倒叉着两手背在后面,一步一步跨过来,走得很慢,似乎在丈量土地,“你多大啦?”
他没回答,但是笑了,“你叫啥?”女孩说。
他还是没回答,女孩有些气恼,嘟着嘴在他身边坐下。
“我叫小溪。安小溪……”女孩便不再说话了,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好半响,他始终不吱声,女孩终于要走了。她站起来,有些失落、亦有怅然,命运中注定般的相逢似乎只是错身而过、并无勾连。看着柳条晃荡,伊人渐行渐远落寞的背影,他心里忽然泛起一种苦涩,似乎与眼前这片景致发生共鸣,就像河中忽然泛开的水波纹慢慢扩大般,将那份苦涩延伸至无边……
绿柳湖畔,见你轻盈如幻……
我将往事回首荡然成空寂
哀叹三生三世轻许蹉跎
只教顾盼你盈盈笑语、梦寐千丝
再不许世间多情问雨,濡湿这般年轮的苦涩
如梦、亦如烟……
“安小溪,”回到学校,他惊讶,“多好听的名字,像一首诗,带起一秋的涟漪……”
3
他第三次醒来,跟喝醉酒的人似地,胸口以下吐得全都是粪水。他埋怨那过期的农药,同时也埋怨茅坑里的玩意儿,若不是顾忌到两者的属性,他早说出曾和二者的十八代祖宗发生过肉体关系的惊人言语来。
不知啥时候起,他就被拖到院子里来,周围场地围了一圈人,乱哄哄地。年轻的媳妇们借着月光抱着小孩站老远处看着他,远处的男人们则赤着胳膊指手画脚,一齐叫唤:“没清醒麽,再灌。”
“一、二、三,进!”一部分人喊着口号,就按着他的头望面前的盆里送,盆里则是刚从茅坑里打上来的粪水。
于是,他继续吐起来,茫然回过神来,麻木的思绪早已停顿不前,只余下乱糟糟的脸带着模糊不清的泪。他停止反抗,由着别人一次次地折腾……
……
媳妇第二次来看他,是在三天后。他都不知道媳妇这三天是怎么过来的,只在看到媳妇憔悴的脸的一刹那,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明白许多。他摸着她的脸,傻愣愣地看着,这把媳妇给逗笑了,温柔地靠在他胸口:
“娃都已经安顿好了,”她补充,“只是屋后的树太多,招蚊子,我砍掉一些,夏天怕叮咬着孩子。”
他点点头:“你瘦好多。”
“你也是。”
“等我出来。”“嗯。”媳妇乖巧的点头,顺着他的视线慢慢地走远。
看着媳妇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的思绪像胶带般逐渐拉远、拉长,回到那个雨季的雨天……
……不知什么原因,她们恋爱了。就像所有季节的花,开过总是会凋谢,经绚丽、璨烂过后总会留下一份淡淡的凄婉。六月雨,在淋湿了昨日故事后延续到这天……
他想,也真像徐志摩所写般: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所有相遇既是出于偶然,那麽所有的分离也该是出于偶然的。
她家不远处,在那壁狭小而短促的屋檐下。他很犹豫,但终于还是说出口:
“恭喜。”
女孩子不说话,只是出手捋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刘海,闻着清香的雨气,一壁安静地注视着他,想知道从他嘴里还能蹦出个什么。女孩的呼吸喷在他脸上,他显得心虚起来,掉头望着屋檐外下个不停的雨。“我要走啦。”他叹了口气。
“去哪?”
“大表哥说广东打工好挣钱。”
“然后呢?”女孩出神地看着他。
“我爸说,得赶紧打工挣钱找个媳妇,生些小孩好放牛拾草之类。”他有些脸红,并没觉察到女孩眼神的异样,接着说,“我爸还说城里头孩子矫情,干不了农活。”
女孩脸红了,她想想也是,她确实干不了农活,至少现在是,但下一秒伊就愣住了。
“我们不是一类人。”他肯定地说。
许久,两人都没说话,剩余这片雨声静静填补着两人之间的空白。诸多话,都不再说出口。天还下着雨,他感到心痛,想独自一人。
“我走了。”他转身要走开,发现袖口已经被紧紧拽住。回脸,才发现女孩哭了。
“说等我。”女孩有些沙哑,轻声说道。
他傻了一下,终于还是动了动手,准备从伊手里抽出来。
“说等我。”女孩哭了。
他说不出口,怎能说出口,他怕误她一生。爱这东西,有时一生嫌太长,有时一生又太短,知道自己真心爱过就行,所以不必使一生去做承诺的。终于把手抽出来,冒着雨走开了。
“说等我。”女孩再次用嘶哑的声音轻声呼唤,声音里带着含蓄的绝望。
看他甩手,看他远去。女孩无助的蹲在地上哭起来,只由着大雨淋湿头发、淋湿衣服、淋湿鞋,感觉一颗跳动的心在慢慢破碎,似乎这个世界余?o她的仅有哭。
雨还在下,很大。他实在静不下来,在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听见女孩子哭了,他怎能忍心,于是自己也哭了,一直走一直走,脚步茫然不知所之。等他看见女孩蹲在地上的身影时,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绕了个大圈又回到原点。那时,他有一丝明悟与疼惜,他走近女孩、蹲下,用手摸着伊的长发,在伊耳畔轻轻说出句:
“等我。”
女孩哭得颤抖的身子忽然停住了,伊抬眼看见是他,所有委屈似都化作抱住他的力量,她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