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静霍地站起身,“我们报警救他了啊!是他自己要去自杀的,关我们什么事!”她来回踱步,陡然回身,那双和钟既白一模一样的狭眸泛着撑起的冷硬,“再说,他一直喊我们老爷夫人,从来没见你给他争取些什么,现在人都死了,你吵什么!?”

钟既白脸色煞白,唇抖了抖,辩驳道:“我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们怕他不好好对生病的我,所以对他特别严厉?以为你们见我讨厌他,所以不好表现出关心?

说到底,他明明知道父母最爱他这个儿子,他根本就没在乎过曾青是不是讨别人喜欢,他坐视不理父母同学朋友孤立曾青,巴不得曾青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依赖,只喜欢他一个人,他把曾青变成一座孤岛,又偏偏在对方倾其所有讨好他时,肆无忌惮地索取伤害。

甚至,如果不是徐浩淼用看笑话般的语气跟他说起曾青的死,他还在以为曾青如母亲所说赌气不回家,他还在以为曾青正和其他男人鬼混,他还在以为……他根本不是喜欢曾青……

钟既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情绪都已沉寂下去,他对赵静重复道:“你把他的日记本扔哪了?你不去找,我自己去找,不然……”

“又要拿你的命威胁妈妈吗?”赵静怒视他,“那种脏东西也配?!”

钟既白平静地看着她,“妈,是我对他有非分之想,就在四个月前,我在校外的那间房子强奸了他,我……”

“啪”一声,话被打断了。

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被扇歪在一边,是一直沉默着的钟廷敬给的一巴掌。

耳边嗡嗡作响,口腔里蔓延丝丝缕缕的血腥,钟既白只是以舌尖轻抵了一下嘴角,就转过头直直地看着钟父。

赵静尖叫一声,扑上前阻止钟廷敬又要打下去的巴掌,“老钟!你在做什么!小白他又没错!”

“当然是他的错!”钟廷敬沉沉地看自己的儿子,点名道姓威严道:“钟既白,你的命是钟家的命,不是他曾青的命,谁准你拿自己的命反过来威胁你妈妈的!”

高高在上的人总是如此,视他人的性命如草芥……然而从把曾青当心脏供养体来领养时,他就该明白,在父母眼里从来都是这样,他的命是命,曾青的命就不是命,甚至在得知他强奸了曾青后,他的父母都不愿意怪罪他一句……

可是凭什么?

钟既白倏地笑了,眼角有点湿润,自嘲道:“爸,做人不是这么双标的,您明明也有些愧疚不是吗?您自己清楚,他的死跟你们的冷待抛弃有太大的关系……”

他说着后退几步,顺手从茶几上拿起一把水果刀,锋利的刀刃抵着自己的脖颈,“扑通”双膝跪地,苦笑道:“这样够吗?我想要他的日记本,算儿子求你们……”

徐浩淼把许多证据成叠地摆在他面前,那阵嘲讽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他说:“钟既白,你以为我和路鸣珂怎么有机会操曾青呢?还不是因为你……因为被我看到了他的那本日记本,不想被人知道自己觊觎喜欢着养父母的亲生儿子,所以啊,不得不像个婊子一样被我们干得合不拢腿……”

“哦对了……你也喜欢他吧?他死了你有觉得难过吗?”

“真是……啧……”

高吊着的水晶吊灯投射刺目繁复的光,刺得人眼眸脑子耳朵一并发昏发疼,脖颈那丝被利器割开的刺痛扯回发散的神智,钟既白眨眨酸涩的眼睛,在父母惊怒的目光中颤声说:“儿子只是……只是想确认他的喜欢……”

确认那个少年,从未想过离开他……还有……确认曾青……喜欢的人是他,不是路鸣珂,不是徐浩淼,而是他钟既白……

17 曜日白

【一切盖棺定论,再也没有翻案的可能。】

56

路鸣珂哆嗦着用手机扫了付款码,软着手去拉出租车车门。

司机禁不住侧目询问:“你还好吧?”

路鸣珂没有回答,他下了车就“嘭”一声关上车门,拔腿往钟家别墅跑。

未近大门,他已听到那处传来嘈杂不断的声音,等他跑到门口,就着反常晃眼的别墅灯光,他看见钟家漆黑雕花铁门两边大敞,佣人们跑来跑去叫着喊着些什么,神色急切。

他忙跑上前,抓住一个刚跑出大门的年轻女佣,惊惧问:“钟家发生什么了!?”

女佣抬头一看,是从前常来找钟既白和曾青出去玩的徐少爷,一跺脚,懊丧道:“就刚刚!大少爷他,他拿刀子割破脖子了!人晕过去,血也流了一地,老爷夫人叫大家备车的备车,联系医院的联系医院,准备担架的准备担架,封嘴的封嘴,还有那些个私人医生啊在乡下养老的管家啊全要联系……啊……”

她倒豆子似的“哐哐”说了一大通,全不是路鸣珂想听的,他的手攥得越发用力,女佣吃痛一声想缩回手腕,却见路鸣珂眸色红得骇人,盯着她颤声问:“曾青呢?”

“就是因为他死了,大少爷才这样的!哎呀!你放手!车来了,我得去接人!”

路鸣珂被那句“他死了”砸得神色茫然,下意识松了手,一辆中型车停在不远处,他呆呆地看着车上下来几个抬担架的人,几个女佣疾步上前叫喊着“快点快点”带着他们匆匆往别墅里跑。

背后人声鼎沸,身前明月高悬,时近凌晨一点,夜风微凉,吹得路鸣珂整颗心都在发颤发凉。

很多画面像电影片段一样随机在脑海中闪过,是第一次见曾青时那人颊边可爱的酒窝,是与曾青灵肉结合般的草丛野合,是听闻钟既白在教室质问曾青时的满头大汗,是看曾青鼓着腮帮子吃蟹壳黄时唇边沾上的一小块碎渣,是上课前老师喊“起立”时的一抹偷窥……

一刹那仿佛迷雾尽散,他自言自语道:“曾青,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怎么敢死……”

有些人便是这样,爱着的时候非要找不爱的理由,等到失去,又循着蛛丝马迹寻找爱的痕迹,然后自欺欺人,觉得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57

担架抬着一个少年上了车,路鸣珂不由分说强硬地也坐了上去,他坐在一角死死盯着担架上昏迷不醒的钟既白。

钟父钟母分不出一丝精力来理这位不速之客,一个在痛哭骂人,一个在沉默不言。

纵是快到医院,路鸣珂依然听见钟家有名的刻薄夫人在哭骂着,来来回回就那几句,她说:“我也不想他死啊!我都去救他了还给他那么多钱!谁知道他要跳楼自杀的!我怪他有错吗?啊?他那种身份,还是个男的……”

路鸣珂麻木地坐着。

不信,他不信。

这晚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明明只是死了一个活着时无关紧要的人,世界却仿佛都变了天。

晨光熹微时分,路鸣珂挣开保镖的控制,从醒过来的钟既白口里得到了肯定的话。

钟既白苍白着脸靠在病床上,脖颈围着厚厚的白纱,闭眸道:“嗯,他确实是死了,有关于他的新闻都被徐家和钟家压了下去,你需要请专业的人来查……”

“还有,不要找我要,他的……”钟既白低眸看雪白的被单,怔忡良久,哑声继续道,“他的骨灰在徐浩淼那里,我没有……”

一切盖棺定论,再也没有翻案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