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之读懂了他的潜台词。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气笑出来了。

承桑祁接到消息的时候完全是懵的,从床上一头乱发爬起,盘腿坐好,抓起终端就连珠炮似地追问:“哥们,你是在梦游还是在被仇家追杀,不方便直说所以给我发暗号让我来救你你看看现在几点了?15分钟内到你家,我是空中飞人吗我飞过来跟你见这一面?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不能留到明天说?”

话是这么说,15分钟后,承桑?空中飞人?祁还是准时出现在了林慕家门口,人模狗样地按响了电子铃。

进门他就开始脱衣服。

衣冠禽兽的西装下是印着喜羊羊图案的睡衣睡裤,脚上的拖鞋一蹬就往后瘫倒,砰地把自己摔入沙发:

“呼舒服!”

林慕膝上盖了条薄毯,一手端着咖啡杯,沙发被某人肉弹冲击得剧烈一弹,他岿然不动,稳稳端着白瓷杯,又喝了一口,眼睫在鼻梁上落下一层浅灰阴影。

承桑祁咔咔按了两下脖子,扭过头,“说吧,半夜叫我来干嘛?童年阴影大爆发急需一个心灵导师?突然缺爱需要鄙人送上一个爱的抱抱友情版,还是……”

“你坐的这个位置,十五分钟前,是别人在坐。”林慕说。

“…………”承桑祁说,“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你这话的意思是,凌晨三点,你家里有一个人,和你共度良宵,然后你把人家打发走了,害怕被发现,把你劳累工作了一天,正在享受来之不易睡眠的竹马友人我,叫了过来给你打掩护?”

他摸了摸下巴,“后面这个确实像是你这牲口能干出来的事,但是前面……”

他上下打量林慕,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你谈恋爱了?就你?你这注孤生的臭脾气,哪个omega圣母心或者母爱大爆发……好吧其实我更想说一时颜狗属性蒙蔽了心灵,能忍得了你?”

“你认识,”林慕说,“顾随之。”

承桑祁点点头,“我果然没睡醒。”

林慕看他:“我帮你清醒?”

“……”承桑祁正襟危坐,“那还是不用了,”他去摸林慕的额头,“也没烧糊涂啊,难道是有人给你下了什么让人神志不清的药……”

“有啊。”林慕靠在沙发靠背上,语气很淡。

“果然。”承桑祁一副不出我所料的得意表情,“朕就是这么英明神武的汉子,明察秋毫,所以是要我帮你叫医……”

“迷药在那里。”林慕朝桌子边抬了下眼皮。

“……生,”承桑祁看清了那样东西,惊得脸都瘫了,“……草。”

他惊呆几秒,一跃而起,光脚窜到桌子边,用观察剧毒的小心观察了那枚戒指。

又嗖地窜回沙发,强行分走林慕一半薄毯,严肃道:“好吧,我懂了,今晚是个兄弟谈心局,没事的兄弟,你说吧,我,会以慈父般伟岸的胸怀好好倾听并开解你的。”

“……”林慕慢吞吞转过头。

承桑祁眨巴眨眼,眼里分明写着一行字有八卦你不早说,别说15分钟就是十分钟五分钟,我也把自己发射过来。

林慕开始思考自己找这二百五过来,究竟是对是错?

但人都到了,也只能凑合着用。

“这其实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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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挺好的吗?那你们后来是怎么闹翻的?”承桑祁抓耳挠腮,猜测道,“他其实是个愤世嫉俗的渣男,压根不是想和你谈而是借着和你谈对你骗身骗心,借机抒发他压抑多年的一腔悲愤报复权贵,被你发现了?”

“……”

承桑祁再猜:“他是真心的但男人都是垃圾男alpha更是垃圾中的战斗机再加上AA同性相斥,这龟儿子变心了?”

在林慕越发麻木的眼神下,他冥思苦想,握拳一锤掌心,“还不是吗哦我知道了,他好像是那个什么……所以是他活太烂你忍不了了?”

咔嚓

林慕徒手捏碎了手里的白瓷杯,剩余那点咖啡顺着他白皙的手上滑落。

承桑祁把自己蜷缩起来,眨巴着小绵羊一样无辜纯真的眼神,弱弱地说:“林林你为什么这么看我呀不要嘛别这样我害怕……”

“我在想,”林慕缓缓说,“我是怎么让你在我身边活着长大的?”

“咱俩青梅竹马至亲兄弟手足情深……”

“下次顾随之身边那些人再说我冷血无情,我会记得把你拎出来举活例的,”林慕说,“不过不是。”

“那是为什么?”承桑祁脸上的害怕顷刻散了,优哉游哉把脸压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感兴趣地问。

林慕抽了张纸擦手,“你还记得我母亲吗?”

和顾随之一样,承桑祁也不大想谈论这些太过沉重的事,在首都权贵圈里,林慕早逝的母亲是一个不成文的禁忌,不少人都知道她是自杀,但鲜有人敢和林家父子谈起这件事。

承桑祁倒不怕,但他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心脏沉甸甸的,好像坠着块铅石。

“我母亲离开之前,留下了一句话。”林慕擦着自己的指根,目光却没了焦点。

那个女人坐在庄园最高的建筑上,两腿垂到窗外,俯瞰着这片象征着联邦至高权威的土地,风吹起她的发丝,让她想起童话故事中被囚禁在高塔上的公主,她轻轻说了句“梦醒了”,然后就从楼上一跃而下。

梦醒了……

承桑祁轻轻打了个寒颤。

灰姑娘嫁入王室是童话,被身份差距和双方立场天然对立分割开来的两人,在一片无人管辖,无人知晓的地方,背着所有人沉溺……何尝又不是童话呢?

战场残酷而无情,但某种程度上,反而也是最自由的。

来自四面八方的士兵聚在一起,彼此互不相识,围坐在篝火边,只需要一壶烧喉的劣质酒就熟悉起来,酒过三巡,醉醺醺的士兵们勾肩搭背,用各自的方言大笑着谈天说地,在即将踏上战场的恐惧中醉生梦死,忘却过往,谁也不会去想身边的人姓什么,是什么人的儿子,又有着什么样的往事,他们在那里,只有一个共同身份,那就是联邦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