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也不算陌生,只是变回了曾经的模样曾经在联邦军校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顾随之想过很多次,再见面的时候,林慕会是什么反应?
惊讶,欣喜,还是生气,冷漠?
他想了很多,唯独没料到,会是无视。
和看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和他当初在无数人的注目下举手站起身,公然质疑校方不公,向林慕提出挑战时……也没什么两样。
六年过去,林慕长高了,人却瘦了,坐在代表执政官位置的坐席上,量身打造的官员制服穿得一丝不苟,黑色发丝垂下,遮了眼睛,轻轻按着副官整理出的会议纪要,曲起的指节清瘦白皙,能看到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
他坐在议会大厅最中心的位置,身上却莫名有股置身事外的淡漠,就连大厅新进了人,都吝啬于投注一个眼神,冷漠到极致。
但没有人会真正忽视他,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他的反应,无论是他身边那些和他“平起平坐”的执政官,亦或者其他大大小小有幸坐进这间大厅的官员,一个个都像是上好了炮弹的大炮,只要他一个眼神或者一个细微的动作,这些人就会毫不犹豫去执行,把他的意志化为现实。
可他谁也没看。
什么表示都没有。
连眼神欠奉。
可是又怎么甘心呢?过去可以亲密无间地依偎,唇齿相依,甚至做出更亲近的事情的人,现在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还有数不清的无谓的拦路虎看上一眼。
不能触碰,不能靠近。
往日都如泡影,在阳光下消弥殆尽。
就好像……只是陌生人。
不甘心啊……
所以在汇报工作结束时,他弯起唇,眉眼间漾着一点漫不经心,叫了他一声:
“林执政官,好久不见,回来晚了,都没来得及祝贺你高升。”
他没管其他人或皱眉或不悦、好像他在一个本该高雅的场合干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事实上也是如此。
议会助理也提醒他注意场合,可顾随之谁也没看,只认准了自己前方那个人。
三米,两个人之间只隔了三米。
林慕终于从他手下那块破板子上抬起头,露出的眸子静静看着他。
“会议结束了。”他说,平静叙述的口吻,站起身,身边的副官立刻起身,微微垂头让开路。
议会大厅里鸦雀无声。
议会助理慢半拍,跟着道:“今天辛苦诸位了,本场会议结束,诸位请回吧。”
其他人也回神,随之起身,三三两两并肩离开了议会大厅。议会长不在,由第一执政官代为主持会议,而执政官说会议结束,那就是结束。
没有人分给台上的人一眼。
权贵向来团结,何况是在这种场合向来是权贵专场的议会,闯进了一个平民,这个平民还试图从他们手里分一杯羹。
早有人想好了要怎么刁难他,权贵们最近的私下碰面里的固定节目就是策划这件事,各种恶劣不堪的计划和玩笑早已就绪,只等那不知好歹贪心不足的平民上台。
谁知这人比想象中还要蠢和不知所谓,一来就挑衅了最不该挑衅的人。
看来他们之前打探到的情报是真的,顾随之和林慕从军校时期就不和,后来还有了击杀女皇功劳那件事,硬生生被对方分走一半功劳,只怕早就是水火不容了吧?
顾随之半点不关心其他人怎么想,只是看着那人笼罩在冷白灯光下渐渐走远,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
然后在当天夜里敲开了对方的门。
“现在想来真是跟场梦一样啊,”顾随之失神笑了下,去拉面前人的手,垂眸打量这双连骨节形状都漂亮得惊人的手,慢慢地说,“那些关于快乐的时光,像个梦一样。”
他叹了口气,“快乐总是短暂的,只有鲜血淋漓的伤痛才会永远刻在人的记忆中,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稍微碰触就是撕心裂肺。”
说到这他顿住,抬起头,看向一言不发垂着眼看他的人,“回来这段时间太匆忙了,有个东西忘了给你。”
“什么?”林慕偏了偏头。
“这个,”顾随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随意得就像是掏了张纸出来给林慕擦手,“好看吗?”
他动作太快,把东西套上去就松开手,短短几秒钟,林慕清瘦优美的指节上已经多了一枚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白金戒圈上嵌着一颗颜色奇异的石头。
乍一看是银白色,转过某个角度,又折射出五彩的光。
“我在边境一颗荒星上捡的,刚捡到的时候灰扑扑的,我拿着打磨了好久,才勉强算是能看了,还会发光,不错吧?”顾随之重新抓住林慕的手,翻来覆去打量,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林慕默默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任凭顾随之一个人自说自话,只是在顾随之低头想要去亲戴着戒指的那块皮肤时,抽回了手。
顾随之一下安静下来。
低垂的视野里,林慕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终于动了,他把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放在桌子上,没有一个字,转身进屋了。
“真的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顾随之忽然问。
林慕顿住脚步,在门边侧了下头,鼻梁唇角下颌一线冷淡得惊人。
“早点休息。”
顾随之慢慢笑起来,“你这样,我可真不想让你休息。”
“我约了承桑祁,”林慕一手搭着门把手,眼珠像是浸了水的冰一般剔透,“他还有十五分钟到。”
所以,你要在十五分钟内收拾好自己留下的痕迹并悄无声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