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沉着脸,问了和柏嘉纯一样的话:“你不是说用你师兄的画,万无一失吗?过了这么多年,他难不成要告你吗?”

黎晓曼摇摇头:“暂时没有明说。”

她的道歉并没有被云里所接纳,段天屿也没有收回对她和巅峰的打压。

紧接着,她在手机里发现了两条未读短信。

十五年前。

碧水湾是方圆百里最贫困的村庄,他们连一条能走的好路都没有,村里的人最怕下雨天,一到下雨,很多事情会变得琐碎起来。

黎晓曼也很憎恶雨天,她觉得踩着泥巴路走很累,她连一双合脚的鞋子都没有,邻居婶婶看她可怜,早死了娘,没人给她做衣服做鞋,便抽空给她编了十多双不同尺码的草鞋,说能从小穿到大。

从小穿到大?

穿一辈子草鞋么?

倾盆大雨落下,黎晓曼踢了草鞋,赤着脚站在树底下一动不动。

有个人会来找她,是和她同村的一个呆子,皮肤黝黑黝黑的,头发剃的极短,眼睛亮亮的,生得人高马大,天气冷了还喜欢穿白背心,人傻福气大,怎么折腾都不生病。

那呆子身上穿着蓑衣,手里还提着一件,快速地朝黎晓曼的方向跑来,气都没喘匀,急切地说道:“我来晚了我来晚了!我们去画画吧!”

黎晓曼仰着下巴,说:“我鞋破了,走不了!”

“呀!”

洪圣卓低头一看,确实好大一个洞,他二话不说脱了自己的鞋子给她:“那你穿我的,我穿你的!”

“你怎么穿我的?”

“就这样穿!”

脚掌有一半都落在了外面,看着就不舒服,但是洪圣卓硬生生踩着破鞋走了老远。

洪圣卓的雨靴倒是暖和,可惜太大了,进了不少雨水里头,等走到了师傅家里,黎晓曼脚冻地发麻。

尚西山的老家在城镇上,两个孩子光赶路就走一个小时,起初黎晓曼每日和洪圣卓一起结伴同行,原因就是他家有个三轮车可以代步。

但是那个三轮车太旧了,老是掉链子,修也修不好,黎晓曼坐了几次,坐不了了,洪圣卓那个呆子却非要天天叫她在树底下等着他一道来,真是烦也烦死了!

尚西山对待这两个孩子都很和善,见黎晓曼冻着了,赶紧生了炉子叫她烤火,黎晓曼烤火,洪圣卓也凑了过来,四只手一块烤。

洪圣卓突然说了一句:“师妹,你的手真白!”

黎晓曼恼羞成怒,把他揍了一顿。

尚西山等他们闹够了,喊两个人过来,传授新的知识。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房间里点着安神香,洪圣卓和黎晓曼一头一尾的午睡,洪圣卓能吃能睡,一头扎下去就不见动静了。

尚西山窝在摇椅上,看他们画的东西,黎晓曼只听师傅一直在小声夸:“圣卓画的太好了……不愧是我尚西山的徒弟……唉……”

叹什么气呢?

黎晓曼十分不解,自己勤学苦练,就值得一个唉吗?

洪圣卓的父亲和尚西山是表亲,本来尚西山都准备养老了,不想收他来着,但是为了顾着亲人面子,又见这孩子态度诚恳,人老实,就勉强收了。

黎晓曼是洪圣卓推荐来的,尚西山收他不过两天,这孩子就傻兮兮地蹲在地上看自己,眼神软软的,很不好意思地和自己说,有个小女孩也想做他的徒弟。

她既漂亮又可怜,我老是偷偷瞧她,她会画画,如果我不答应她这件事,她就不和我玩了。

于是黎晓曼也收进来了,她画的确实好,不过比起洪圣卓要差一截。

黎晓曼表面不说什么,气却一贯朝着洪圣卓发,洪圣卓脾气好,老乐呵呵的。

偶尔被黎晓曼折腾地受不了了,就突然跑起来,往稻田里面钻,黎晓曼就在后面追。

斜风吹过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壮丽的晚霞为它们添色,柔软的麦穗抚摸着黎晓曼的前胸后背,师兄的声音就在前面追引着她,她踩着师兄的雨靴,不慎摔在了地上,压趴柔软的稻穗。

洪圣卓也摔下来,滚了一圈,说:“我喜欢这里。”

“哦,好吧。”

黎晓曼往左边滚滚,洪圣卓跟着她滚:“师妹!师妹!”

“我要走了。”

洪圣卓一愣,立即问:“去哪里?”

“省城读大学,我考上了。”

“没事,我也考上了,我们一起走!”

黎晓曼逮着人,终于揍到了他,拍了下洪圣卓的脑袋,把他头上粘着的麦穗全打飞了,“把你的三轮车修修吧!到时候扛行李,链子不要断路上了!”

“我修我修!”

洪圣卓的雨靴早就滚丢了,雨靴太大,很不合脚,黎晓曼又换上了那双破草鞋,洪圣卓赤着脚走在田野上,他说自己脚掌茧子厚不怕疼。

其实是有点硌的疼,他不说罢了。

做一双新鞋又能有多难呢?

只是黎晓曼死了娘,爹又节俭惯了,她有旧鞋穿就不会给她买新鞋。

她讨厌草鞋,讨厌打补丁的破衣裳,讨厌灰暗的墙壁,讨厌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