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铉似笑非笑地望着聂澜,聂澜的目光毫不躲避,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林铉,“晚辈定不负先生众望。”
“诶,侯爷说的哪里话,咱们都不过是提圣上办事罢了。”
☆、重逢
聂澜从殿内出来之后, 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后面有人叫他。
他一扭头才发现是急忙跟出来的陈琳。
聂澜自打第一眼就看不上陈琳这幅畏畏缩缩的酸秀才模样。他并非不知陈琳是嘉欢名义上的兄长, 可是一个靠着关系上位的投机者着实无法引起他的兴致。更何况他入朝也有了一段时日,可是聂澜着实没发觉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陈琳匆忙赶上的时候,聂澜依旧脚步不停。他高了陈琳半个头, 两条腿又长, 两人中间本没有多大距离可陈琳却也花费了一番力气赶上。
“侯爷可想好如何处置孟大人一事了?”陈琳气喘吁吁, 又顾及聂澜颜面温吞道, “若是侯爷下不去手……下官倒愿意替侯爷排忧解难。”
陈琳性子慢, 又被嘉欢仙草两个经年累月地欺负下来脾气更是不是一般的好。聂澜闻言不觉有些惊讶, 自始至终他从没给过陈琳一个正眼。他这样看不起他,陈琳赶上来竟然是替他着想。
聂澜差点就感动的痛哭流涕了,他冷笑了一下, “陈大人好意心领了, 只是本侯爷不明白,替林大人办事,哪里就不方便了?”
“孟椒山搬弄是非搅乱朝堂,本侯爷得了林大人信任肃清朝野,如此大快人心之事,怎么到陈大人口中就是下不去手了?”
陈琳没想到聂澜竟然会向他忽然发难,一脸没想到的窘迫意思, 一张白净面庞臊地通红。陈琳长了一双下垂眼,平日里随便一抬眼便是一股郁郁之气,如今被聂澜一阵奚落之后更显的可怜巴巴。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不过是想多谢侯爷之前照顾舍妹,特意想着帮……的确是下官鲁莽了, 竟然差点陷侯爷于……”
“罢了,下不为例。”
他还没说完话,聂澜就打断了他,他就受不了他们这种舞文弄墨的文人雅士。从前孟椒山也是这样,只要一开口那就是滔滔不绝长篇大论,不叫人讲睡着了不罢休。
那时候的时间跟流水似的不要钱,像是没有尽头似的无论怎么浪费都还是一汩汩地流出来。那时孟椒山最爱便是文天祥,天天拿着他爹好容易得来的玉扣纸给他的偶像文天祥写激情洋溢的抒情诗,动辄十页起步。不到半月就将他爹的半叠玉扣纸给写完了。
等孟老爷一回家发觉自己都不舍得用的名纸叫这臭小子给写完了,立马一根麻绳把他吊在房梁上痛打一通。最后还是聂老爷在一旁说这小子挨打也不喊疼一声,也对得起他崇拜的人了。孟老爷见他诗写的倒也有几分骨气,便也作罢。
当时聂澜一边抱着猫儿一边嘲笑躺在床上的孟椒山,说他是个蠢货。
“我早看明白了,你爹手都打酸了。你早些认错服软,你也不必这般狼狈。”
“你懂什么,这叫傲骨!”
他还记得孟椒山躺在床上,屁股肿的老高,还趾高气昂地冲他做鬼脸。
“挨打受苦就是傲骨了?哼,等哪一日你把命丢进去了,看你去哪哭吧。”
怀中绣虎温暖的肚皮贴着少年的手背,月光下少年的神情依旧是目空一切的懒散。似乎这种孤傲的神情是聂澜自小就有的,这孤傲并非是自以为是的产物,有时反而会让人觉察出一丝抽离人群后才能得到的荒凉感。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孟椒山私自将他偶像的经典名句改编成设问句,来借此表达自己满腔崇拜和敬仰。
“死不是很容易么?这世上天天有人死,文天祥死了有什么用?不依旧是国将不国?”
聂澜隐约记得自己当时这般嘟囔了一句。
孟椒山本都昏昏欲睡了,谁知道一听他擅自侮辱自己的偶像,立马睁大了眼睛大喊,“呸!这叫风骨!”
他声音大的震天响,吓得怀里的绣虎“喵呜”一声从聂澜手里挣脱出去。手背的温暖骤然消失,耳边仍旧是孟椒山喋喋不休的声音,而聂澜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他有些兴致缺缺,上前帮孟椒山掖被角时故意坏心眼地对他的屁股用力。
直到听到孟椒山吱哇乱叫之后,他才笑了出来。
“刚才那话你该对我爹说,你这觉悟才配当我爹的儿子。”
他原以为孟椒山长大后会变得柔软,可想来这世上大概有人天生就是钢筋铁骨,软化只是虚妄。
“侯爷?”
耳边响起陈琳的声音时,聂澜才回过思绪。他想得入神,陈琳忽然一叫竟把他吓了一跳。聂澜脸色不好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
陈琳讪讪一笑,但还是鼓起勇气道,“还是为了舍妹一事,舍妹年纪小给侯爷添了不少麻烦。如今陈家的日子也好过了些,还望侯爷通融通融看看多少银两能将舍妹卖身契赎回?”
聂澜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那卖身契早就给她了,这她也没同你讲?”
“舍妹一向烂漫,天塌下来也不放在心上。下官怕她不上心,心里挂念所以还是得来问问。”
陈琳说到嘉欢,嘴上是说埋怨她可脸上却是止不住笑。聂澜听着他这过分熟稔的语气,更觉得烦闷。于是直接掉头离开,“如今她同侯府已是两清,跟本侯爷更是没有半点关系。”
陈琳傻乎乎的望着聂澜气冲冲地离开的背影,不禁打了个寒颤看来这“活阎王”可真不是白叫的啊。喜怒无常不说,就是他面无表情的模样也足矣让他吓掉半条命了。
陈琳叹了口气,也自出了宫去。
直到陈琳提到“嘉欢”之前,聂澜竟然一次都没有想到过她。然而可以删除的事物总是不受控制,只是那一瞬间,嘉欢的种种便如潮水般向他袭来。
聂澜知道她在宫里,可是他委实不知道嘉欢如今到底知道了多少。她如今肯定已经知道林铉那个日日被她唾骂三百回合的狗贼竟然是她爹了,可是聂澜却不知道嘉欢是否知道胡家灭门一案却是因为聂家。
其实灭门胡家是林铉的意思。
当年胡家长女胡柔嘉匆匆诞下一女后还没露面便被送到栖霞山上的家庙里,又不过半月胡家便挂起来白绸子。曾经名动京城的高门贵女就这么不明不白无声无息地香消玉损了。
林铉多狠一人啊,对自己都下的了狠手,就别奢望会对看不起他的老丈人留情面了,直接让英宗一道圣旨下来要了胡家全组的名。
说到底,聂家当时不过是奉命办事罢了,聂澜完全不应该有什么心理负担,可他就是有。
聂澜这几日一回甄都就有一摊子事等着他了。荆州被割后,大梁这块肥肉更是吸引了周边不少番邦的注意,好容易消停了的北狄又开始不安分了。然而朝中仍旧是一堆求和声音,他这几日听下来觉察出众臣竟都有将和亲提上议程的意思了。
怀安瘦巴巴的面孔在他面前浮现,自小娇养长大的花朵怎么能开在烈日大漠之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