攘安侯聂澜。
负手立在屋檐下叫她将整个王府瓦片擦亮的人不是他,带她去贵和楼见世面的人不是他,让这么笨拙的她近身伺候的人也不是他。
或者说,这根本不是真正的他。
今日的聂澜,才是毫不掩饰的为世人所熟知的聂澜。
只一眼,嘉欢便明白了过来。
这样的聂澜才是真正的他,戏谑是假,纨绔是假,笑颜是假。
那刑部大牢内高坐于判官椅上,冷眼看着血肉横飞而眉头不皱的才是他;明知旧友顾念情谊却仍潜心利用的才是他。
而她,竟然一下就把这样一个狠人的胳膊给踹折了?
天呐,嘉欢,你可真是个当大侠的料啊。
嘉欢一边暗暗在自己的丰功伟绩添上浓重一笔,一边悄悄往轿子看了一眼。
谁知道正巧儿聂澜也掀开帘子往外看,嘉欢没想到竟同他四目相对,吓得一下又缩回脖子。
嘉欢心里正打鼓聂澜这样的老狐狸是否能看透她的心思,就听耳边轿子里传来男子慵懒的声音扬起。
“不害怕?还敢偷看本侯爷。”
嘉欢撇撇嘴,暗暗为他的自恋给恶心了一身鸡皮疙瘩。根据往日经验,嘉欢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会被他挤兑一番。
而且嘉欢发现,尤其是这几日开始,聂澜以隐隐有了将挤兑她作为日常乐趣的趋势。
这很不妙。
于是嘉欢内心警铃大作,嘴张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装聋作哑以保自身安全。
聂澜在轿子里慢悠悠地晃荡,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嘉欢回答。他心下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掀开帘子,却没想到嘉欢仍旧老老实实地跟在轿边。
嘉欢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心里一慌立刻认怂开口转移话题。她故意惊讶道,“侯爷,您听到没?那张大人说偷画的人另有其人呢!”
聂澜望着她乌黑的发顶瞳孔微动。
她头发乌黑,想必配极了侯府院旁新开的海棠花。
“听到了。”
聂澜望着她乌黑的发旋。它像片海洋里的小小漩涡,聂澜忽然想试试它能不能吸住他的手指。
“你说,”聂澜鬼使神差地开口,“那污蔑的女贼被平反了之后会如何呢?”
“呸呸呸,什么女贼啊,人家可什么都没干!”嘉欢仔细纠正他话里的漏洞,“奴婢想啊,假如,奴婢是说假如……”
“……奴婢假如是那人,奴婢肯定很高兴啦。”
她笑起来很好看,眼睛眯起来像月牙儿。
“……终于可以过从前的日子了,想想就好开心!”
聂澜的眼神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现在的日子不开心么?”
嘉欢摇摇头,“也不是,但……奴婢还是觉得以前的日子好点。”
聂澜不说话了,他抽身坐回车内。嘉欢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可她话也说的含糊,于是也不敢毅然解释,生怕弄巧成拙。
是而两个人忽然又沉默了下来。一路上只听得到轿撵吱吱呀呀的声音,和轿夫的草鞋擦过青石板的窸窸窣窣声。
直到逼近侯府门前,嘉欢才听到轿内男子闷声道,“胆子真是愈发大起来了。”
他似乎有些疲惫。
嘉欢挑眉,把人家一家都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能不累么。
于是仍旧装作听不见,只昂着头跟轿子往永安巷走去。谁知道轿子刚一到院门口就自动停了下来。
聂澜没来由地心烦,他烦躁责问前面发生何事,却听见嘉欢在外面迟疑道,“侯爷……似乎有人找您…”
聂澜听了她的声音更是烦躁,只说不见。
可轿外的人却像是受到了很大惊吓似的,愣愣坚持。
“侯爷,好像不见不行啊。”
“她……她说自个儿是公主?”
嘉欢说出这话时自个儿都觉得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可聂澜听后却是眉头一皱,他掀开帘子望着候府门口正气鼓鼓地跟门卫较劲儿的粉衣姑娘才恍然似的一拍额头。
“糟糕。”
“竟把她给忘了。”
聂澜冲轿夫使了个颜色想要悄悄离开,谁知道粉衣女子的目光已经锁定了他。
“聂澜!”
女子娇俏委屈的声音像只利剑将聂澜钉在原地,聂澜认命闭眼挥手轿夫们停下来,接着在嘉欢诧异的目光中缓缓下轿。
“你是不是在躲本宫?”没等嘉欢反应过来,粉衣女子已像只粉蝶似的扑进了聂澜怀中。聂澜背部一僵,却轻车熟路地摸了摸粉衣女子的头。
还没等他说话,那粉衣女子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软绵绵道,“本宫都许久不曾见你了。”
那粉衣女子的声音好听极了。嘉欢听女人撒娇听的多了,可还是头一回听到这般让人甜软的声音。她略带委屈的哭音勾得嘉欢这样的女人都对她不禁怜爱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