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时才慢慢从无尽执念中脱离出来。

徒儿那时分?明说过,要替她好好看看九州的。

可笑她在外如?此久, 却一次都没有停下来好好看过沿途风景。

越尔强撑着回了客栈,直到入门, 她才失力一般,缓缓蹲下, 鲜红衣摆逶迤在地,像连片流淌的血色, 将她锁在中央。

女人捂住脸面,痛苦哭吟。

但?徒儿已不在她身侧,再?这方天地又还有什么值得她观赏呢?

越尔喉间酸涩, 不知?是不是那脆饼太腻,她胃里突然开始阵阵反酸,翻江倒海,引得她阵阵干呕。

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女人虚弱靠坐在门旁,眼神空洞,散漫落在某一处虚空,整个?人颓废如?烂泥。

她想徒儿了。

想那个?一颦一笑都牵动?她心神的姑娘。

想那个?分?明天赋傲人, 却永远谦逊温和的姑娘。

惦念与?自?厌在这瞬间反涌心头?, 越尔想自?己应该是继续坚持去?找长珏的,可她这时候身体就像是失去?了控制, 无限叫嚣着回去?。

回去?看一看她。

回去?看一看那个?放在心尖上想都不敢用力的人。

哪怕隔着冰棺碰不到, 甚至连对方的容颜都看不清晰。

冰蓝色的法器在结界中幽幽散发着寒气,地面上铺开一片霜色, 几乎要占去?整间房屋,连封在上面的符箓都染上了冰霜。

越尔还是回来了, 她满身疲惫,踩着碎冰跪在棺前,手颤抖着放上去?,寒霜霎时蔓延至她的指尖。

女人没有用灵力抵御,而是任由冰霜侵占,仿佛这样就能找回来一点?知?觉。

“都是为师没用……”她慢慢伏在棺面,那阵冰色顷刻也冻结了她的衣裳,太寒凉的气息,甚至在她眼睫上挂了一层霜。

越尔发着抖,哽咽出声,“怎么会找不到?”

可是冰棺里的人不能回答她。

早已死去?的姑娘再?不能放出火属灵气,不能再?给她送去?独属于自?己的温暖。

女人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终于崩溃,绝望无助地无声流泪,蜷缩在冰棺,冷意让她瑟瑟发抖。

但?越尔不愿用灵力隔绝,只用自?己的身体一寸寸丈量那点?寒意,竟然荒谬地希望着,或许徒儿还能醒来,自?己这样才能第一时间感知?到冰棺里的变化。

或许是待在祝卿安身边的确有安心感,女人哭了一整晚,后半夜居然就这样半清醒半沉沦地迷糊睡去?。

桃花树下,天气晴朗和煦,梦中人携着天光和春风回到她身边,声音温柔,面容依旧。

“师尊,徒儿回来了,您最近过得可好?”

银发姑娘眼含关心,唇角微扬在笑。

好真实,连对方的气息都那样熟悉,带着和自?己一样又多出点?温煦的檀香。

太久没能闻到过了,越尔忍住泪,不想让自?己的狼狈被这姑娘看出来。

可她哪能忍得住,才开口想说些什么,就剩下哽咽,女人干脆收了声,只迷恋而惶恐地看着她,长久对视。

祝卿安静静承接她所有目光,包容了她所有疯狂极端的情绪,往她走了很多步,像是跨越了许许多多看不见摸不着的限制来到她面前,凑过来想抱她。

越尔倏然淌下泪,颇为依赖地拥上去?。

还没能彻底抱上,一瞬梦境破碎,她扑了个?空,趴在冰棺面上倏然惊醒。

胸腔生疼,那人随风消散的景象还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越尔茫然起身四顾,可是没能找到任何对方活过来的迹象。

孤寂在心中轰鸣,女人像是呼吸不过来,喘着气揪住衣襟,缓缓跪下,头?磕住棺面,从唇边里挤出点?泣音。

又一次……

越尔好久好久才能压住那种失去?对方的心悸,强撑着起来。

她会救回徒儿的,一定会。

女人轻轻抚过冰棺,再?度踏上枯燥痛苦的旅程。

在她不知?道的棺内,银发姑娘腰间那支玄紫葫芦微闪过一道金光,掩在封印中不得见。

这次出发,她远比上一回要细致地多,不再?是行尸走肉一般追寻着长珏几乎没有的踪迹,而是走走停停,在寻找对方同?时,也将沿途景色皆记下。

她可以先记着,记着有那些地方好玩,有那些地方得趣,等日后徒儿回来,自?己就能带阿乐去?看看。

越尔像是终于找到了那么点活着的乐趣,或许也不能叫作乐趣,不过是一点?希冀罢了。

支撑她继续下去的希冀。

久不曾动的笔也被她捡了起来。

女人每至一处地方,便?会用纸笔写录,琐碎写下些想对祝卿安说的话,谈起的想法,似乎是怕对方不能感悟,她又会提笔作画,在那一封封书?信后新加入宣纸,画下所见之景。

这样就像是徒儿还在她身边,还能与?她谈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