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掌门说话,齐冠又罕见地顶了一句嘴:“父亲,我是一直听您的话才不跟兄长说,真的要忍不了了,我这个做弟弟的鸠占鹊巢这么长时间,太不好了呀。”

这话说到最后就有点撒娇的意思,平息了掌门本来想起的怒火。

“你有算过你兄长的命数么?”玄陵掌门说。

齐冠讶道:“怎么可能!亲近之人都不可算!”

“不可算,只是防止推卦人的主观干扰,却并不是不能算。”玄陵掌门重重叹息,让门外的齐屏心脏也跟着坠了坠。

“你兄长,命不在正途。从他出生起,我就知道。”

齐屏的后槽牙几乎要咬碎。但他从小到大隐忍惯了,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怎么可能?”齐冠不以为意地反驳,“父亲,这就是您的不对了,谁会算自己儿子的命?”

玄陵掌门沉默许久,才道:“寻常父亲不会,但玄陵门的掌门,一定会。”

“你可知蓬莱仙岛从何而来?”

“……请掌门教诲。”

“蓬莱仙岛并非创世之初就存在的地方,而是独立于上界和下界之外,上界是神仙居所,下界为邪神所辖。天地初离之时,帝君和邪神君为帝位争斗不休,邪神纵红莲业火,人间污浊不堪、民不聊生,为了让邪神收手,帝君最后将火眼夺去、埋在地下,后是药王老儿在此开辟洞府,留下药王谷绵延净土,带着帝君埋起的邪神火眼一并化成一座仙岛,浮上半空,将邪神彻底困在下界,无法再兴风作浪。”

齐冠认真听完,道:“可这已是千万年前的事,只是传说。”

“传说,就不可信么?”玄陵掌门教育道,“传说如果有了证据,那就是预言。八十八家仙门中,能推演预测的,唯有玄陵门一家,所以才妄称仙门之首。”

“玄陵门祖师曾写过经卷,预测终有一日仙魔大战,邪神再临。邪神会由他的信徒引路重返蓬莱仙岛,纵红莲业火,将蓬莱仙岛拉回下界,变成地狱。”

齐冠哑巴了一会儿,然后小声说:“所以就因为算出来我兄长命格不太好,就说他命不在正途?然后担心他会是邪神的信徒?怎么可能啊!”

玄陵掌门的声音很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我自然不愿相信。他是我的儿子,我为他取名‘屏’这一字,就是期望他这一生都能摒除一切邪魔外道,做一个正派的仙门弟子。”

“兄长肯定没问题的!”齐冠雀跃起来,还拍了两下他父亲的肩膀,宽慰道:“兄长比我稳重多了,他才应该是少主,以后的玄陵掌门。”

片刻的寂静。

屋外的齐屏心跳如鼓,他平生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冲动:

他想不顾礼数地夺门而入,大声告诉他的父亲他此生定不会行差走偏,一定会谨遵玄陵门的教诲,做一个严肃正直的玄陵弟子。如若他的弟弟愿意让贤,他肯定会做一个好掌门,父亲不必担忧。

可他的冲动终究被压了下去。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齐屏的性格彻底定型压抑寡言,偏执严肃。

屋里,玄陵掌门的声音再度响起,万分沧桑:“如若只是因为屏儿的命数,我不至于忧心至此。”

“给你少主玉佩的时候,我只说是当年你兄长的卦象有异,要你暂为少主,看你代为少主期间,你兄长命格有无变化。可你并不知道,那个时候,你兄长,起的是什么卦……”

玄陵掌门低沉的嗓音痛苦地颤抖:“那是诡断卦。”

咚的一声。

齐屏手里想要送给齐冠的生辰礼,终究没能拿住,掉在了地上。

齐冠刷地一下啦开门,就看见呆立在门外,脸都白了的齐屏。

“兄长……”

玄陵掌门也走了出来,看见齐屏这副模样,也是脸色一白。他们父子对视许久,齐屏率先低下头,屈膝跪在地上,请罪道:“弟子此番举动非君子所为,请掌门责罚。”

齐冠连忙搀住齐屏,另一手捡起掉在地上的生辰礼盒子,心疼地说:“兄长……全都怪我,这真的不是兄长的错,兄长千万不要这么说……”

玄陵掌门眼里隐约闪着水光。他走近了,缓缓伸手,握住齐屏的肩膀。

“屏儿,是为父对不起你……”

齐屏紧紧咬着牙,脖颈绷得笔直,脸上却一点不忿和痛苦都没有流露出来,是那样的冷静和面无表情。

他被玄陵掌门握住的肩头肌肉硬得像石头,没有一丝要松下来的架势。

所以最后也是玄陵掌门先收回了手。

感受到父亲的手从身上拿开的一瞬间,齐屏的心好像渐渐结上了冰。

“不是掌门的错。”齐屏说。

玄陵掌门久久地注视着他的大儿子,两人都陷入沉默。

齐冠左右看了两眼,连忙伸手拉住齐屏,“兄长,先进来坐吧。”

历诡断卦者,早亡、不得善终。这是齐屏从那天开始,在心头横亘不去的一个阴影。

他心思深,就像他看见齐冠身上的少主玉佩也一声不吭一样,没有一个人能从他脸上看出任何异常,他仍然是无可指摘的玄陵门大师兄。

但齐屏心里清楚,他这辈子只有两条路。

要么做一个正派的仙门弟子,堂堂正正地走向自己穷凶极恶的宿命。

要么,就拜入堕仙门下,成为堕仙信徒,逃脱诡断卦。

齐屏冷眼旁观着玄陵门内的所有人,看他们是怎么对他的。

所有人,都看着他墨守清规戒律,继续做他的弟子楷模。

所有人,都叫他一声大师兄,都以他为榜样。

所有人,都认为他圣人一般大度、毫无结缔地接受了他的弟弟要成为未来的掌门,处处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