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富二代会去西藏支教体验生活啊?他们应该租车沿着川藏线一路狂开,然后举着手机自拍才对。关键是,哪个富二代读函授啊,有点钱出国弄个本科文凭不好么!

他说的话札瑙珠一个字都不信,只觉得这是对方不好意思花她钱的借口。她更觉得这青年人善良纯真,心中顿生万分怜惜,于是一边附和的“嗯嗯嗯”点头,一边暗自想,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札瑙珠的表情实在是太好读懂,青年人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根本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他只好无奈的笑了笑,安静地看着她付款买票。

一直到两个人走向月台,札瑙珠才发现对方一点行李也没带,浑身上下只有一身干净的衣服。她眨巴眨巴眼睛,说:“裴哥,你的行李呢?”

青年人说:“没有了,都卖了。”

札瑙珠大为震撼,原来他已经穷到了如此地步!她震惊的看着他:“衣服也没有吗!”

青年人说:“只有这一身了,将就穿吧。”

札瑙珠看着他的衣服,什么标签都没有。她知道的没标签的衣服只有那种小工厂的剪标货,那是最次等的尾货,札瑙珠上大学的时候好歹还有点兼职收入,能在网上买两件优衣库傍身。

而她裴哥连优衣库都穿不起。

札瑙珠顿时热泪盈眶。

她一手拎着旅行包,一手狠狠拍了拍青年人的肩膀,用力道:“我一定要跟格桑校长说,多给你发些补贴!”

火车进站时的颠簸狠狠地震醒了裴醒枝,他的头还贴在卧铺栏杆上,侧脸在火车带着细小颗粒感的内壁上狠狠的摩擦了一下,皮肤瞬间就红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玻璃外纤尘不染的云朵和蓝天倒映在他眼睛里,他迷迷糊糊的想,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睡过那么香了。

在锦市的每一天,很多时候都是时睡时醒,失眠的时候就睁着眼睛望着顶灯,睡着了梦里也全是爸爸和诺苏。偶尔能睡的囫囵觉,都是被楚白秋或者顾北知折腾得死去活来,被性爱带走了全部体力,与其说是睡,不如说是昏。

他热衷于和顾北知幽会,或者言语挑衅楚白秋,然后后扔到床上怒气蓬勃的肏一顿,有时候只是想睡一个好觉。

但是,在西藏稀薄的空气里,在绿皮火车嘈杂的车厢中,狭窄的硬卧,混杂着各种各样体味的过道,他居然能睡得这么沉。

他怔怔的看着远方高大巍峨的雪山剪影,还在默默的出神,札瑙珠已经低着头和旅行包斗争完毕,看他床上没动静,以为是睡死了,于是很不见外的凑过去扯他衣袖。

裴醒枝后知后觉发现这姑娘从下面横过来一只胳膊,正伸长了手臂在他枕头那块儿摸索,再想开口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好笑着往里躲一躲,免得自己唐突到小姑娘。

札瑙珠听到裴醒枝的动静,充满热情道:“快走快走,学校那边肯定已经来人接我们了,从拉萨到那曲开车还得四个小时呢,我们得快点,别让他们等太久!”1伊〇3其96吧貳1大餐

裴醒枝不说话,只是笑,札瑙珠风风火火牵着他的衣角,愣是从车厢后半截挤到了前半截,成了第一批涌出闸机的旅客。札瑙珠满脑子都是回家了,也忘记了自己和这俊秀的年轻男子仅仅只是几面之缘,根本没放手,一路把人拖出了大厅。他俩一个就带着脏兮兮的旅行包,一个一双空手,飞速的就从出口冲出去了。

“这里!这里!”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接火车的人群不多,札瑙珠视力像鹰一样精准,一眼就定位到了角落里举着“那曲市小学欢迎支教老师团”的牌子,一手拉着裴醒枝,另一只手冲着那边拼命的摇。

那两个男人和札瑙珠的眼神一对接,立马也就像充了电一样容光焕发,一个举高了牌子呼哧呼哧的摇了起来,另一个抱着一堆白哈达就要往这边冲。札瑙珠三步并两步冲了过去,直接把封锁线一掀、矮身一钻,抓着人就开始用藏语叽里咕噜的说。

抱着哈达的男人二话不说,拿下来一根就要往裴醒枝脖子上套。他来过一次拉萨,知道习俗,也不推辞,笑着低头方便人家给他挂在了脖子上,然后又往札瑙珠脖子上也套了一根,再有点郁郁的收起剩下的。四个人边往外走,札瑙珠的声音像放鞭炮一般清脆利落,不歇气的说了五六分钟,才反应过来旁边有个听不懂的汉人,怏怏的改用汉语:“......所以只有我回来了,裴哥是我在火车站认识的。他说他想来生活一段时间,就和我一起来了。”

听完札瑙珠的话之后,和接火车时比起来,这两位大叔的热情显然消退了很多,但仍打起精神,充满善意的对裴醒枝释放笑容。实话说,他俩实在是晒得太黑了,如果不是个头一高一矮,裴醒枝还真看不清五官,也认不清人。矮个子、抱着哈达的大叔札瑙珠介绍过,是那曲市小学的校长格桑兰德又充满感激的同裴醒枝握了握手,然后叹气道:“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真是雪中送炭了!那曲确实偏僻,留不住人,是正常的。但是我们以为,八年八年的循环,至少能让孩子们读完初中吧。现在不识字可不行了,出门做买卖都要被人骗。”

高个子、扛欢迎牌的大叔,是格桑校长的亲戚多吉,因为不识字,只能在小学帮忙做些杂活。他长期和支教老师打交道,汉语说得磕磕巴巴,口音很浓郁,也忍不住道:“需要、需要学汉话,不学走不出去。娃娃们要出去的,出去好的!”

札瑙珠脸上的笑容淡了,玻璃珠似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难过。她拎着脏兮兮的牛仔布包,和裴醒枝解释:“支教老师们是很多,但是大多都是去拉萨、林芝和日喀则,那曲海拔太高了,条件也不好。我是那曲考到拉萨去的,所以才愿意回来,其他几个人有的本来就是拉萨人,有的是从别的省份转户口来这边高考的,不愿意回来也正常。之前大家不知道还能毁约,就算熬也在那曲熬完了,后来发现交了违约金就没事了,来的人就越来越少,青黄不接就越来越严重。现在那曲小学还有两百来个孩子,中学也有一百个,可是老师就不到十个,每个人轮轴转也上不完那么多课。”

多吉大叔把卡车开了过来,格桑校长招呼他们上车。卡车有点高,裴醒枝没坐过,不知道怎么上。札瑙珠让他靠后一些,先抡圆了胳膊,把自己沉重的旅行包往车厢一甩,然后抬起一脚蹬在半人高的脚蹬上,两手抓住拉环,“嘿”的一声,旱地拔葱似的,整个人就瞬间飞了上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似的潇洒。她刚站稳,又弯下身子回身来拉裴醒枝,大眼睛扑棱扑棱的看着他:“裴哥,你蹬不着那个脚蹬,你抓我的手,我给你拽上来!”

裴醒枝低头看了看才到他大腿的脚蹬,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把手递给札瑙珠,真就让人家小姑娘“嘿哟嘿哟”的把他拽上来了。他在座位上坐得好整以暇,裤腿上灰尘都没蹭到一点,札瑙珠却满头大汗,脖子都涨得通红,不停地用手给自己扇风。

她看着从容淡定的裴醒枝,一点都不生气,还拍他的肩膀:“裴哥,你太瘦了,连爬卡车都没劲儿。晚上我们煮羊肉和糌粑,打热热的酥油茶,你要多吃一些,几个月就长起来了。男子汉,要高大、结实,不生病。”

裴醒枝点点头,很诚恳的接受了建议。

卡车在一路颠簸里往那曲市扑腾而去,等四个小时晃完,天都黑透了。札瑙珠干脆利落的跳了下去,回头看看坐在座位上的裴醒枝,又自告奋勇的把她裴哥拦腰抱了下来。裴醒枝当然是充满感谢的接受了她的帮助,然后一脸淡定的看着札瑙珠红透的脸,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贴在皮肤上。

“裴哥,你看着瘦,怎么这么沉啊。”札瑙珠拎着行李包,有点郁闷。

裴醒枝摸摸自己衣袖下面、小臂上结实劲瘦的肌肉,诚恳地说:“男人的骨头密度要大一点,而且我还这么高,骨头肯定重。”

札瑙珠想了想,觉得他说得非常有道理,毫无心理阻碍的接受了他的说法。

晚上吃饭的时候,札瑙珠热情的把自己的那份糌粑拨了一半到裴醒枝碗里,又不停的给他夹肉。裴醒枝看了看她,嘴角疯狂乱上扬了一秒钟,然后被他强行压了下来,一声不吭把碗里的全吃了。

裴哥太瘦了,看起来弱弱的,还是得多吃点,那曲市条件不好,生病了很难治的,以后把我的那份多分一点给他吧。

入睡前,札瑙珠躺在床上,摸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心满意足的叹着气。

第二天,格桑校长就做出来了排班表,把两个新老师叫到办公室,把手抄的排班表交给他俩,语重心长的说:“现在上课任务是有点重,三年级以下的孩子们汉语说得还不好,札瑙珠你就多带一些。等小裴藏语能说好了,再慢慢多接一些任务。”

札瑙珠点点头。

裴醒枝看了看课表,说:“那我找谁学藏语呢?”课表排得满满当当的,每个老师应该都差不多,只能课余时间学了,可是大家那会儿都要休息。

格桑校长还没开口,札瑙珠已经自告奋勇,拍着胸脯:“找我啊!裴哥,你放心,咱们好好儿学,我保证不出半年,你就能说一口流利的藏话。”

裴醒枝看着胸脯挺得高高的小姑娘,弯起眼睛笑了笑,点点头,退出了办公室。

等门关上,格桑校长才有些忧虑的说:“小裴看着就是好人家的孩子,他能在那曲待得住吗?”

札瑙珠却充满希望:“他在锦市被裁员了,好像家里也没人,只要我们给他好一点的待遇,裴哥肯定愿意留在那曲的!”

格桑校长长长叹了口气:“小卓玛,人和人之间不是像你以为得那么简单的。你那几个同学还是从拉萨考出去的,不是也不愿意来那曲吗?”

札瑙珠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也有点灰心,两个人相对发愁。

须臾,格桑校长忽然说:“你之前说他没读过大学?”

札瑙珠警觉道:“裴哥自己说的,他说他是后来考了个函授。但是,校长,你千万不能因为这个歧视他,他数学英语能考一百多分呢。”

格桑校长双手交握,忙不迭摇头:“不是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他那个谈吐一看就是接受过很好的教育的,我们连普通话都说不好,怎么歧视人家呢。”

札瑙珠警报解除,松懈下来:“那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