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1 / 1)

江潜放圣诞假回国,一下飞机就接到噩耗,父亲还在赶来的路上,他便独自去了老家办事。还在上中学的孩子,两夜没睡,硬是把后事办得井井有条,许多死了父母的中年人都没他头脑清醒。

葬礼结束了,江铄还想不通,妻子怎么会没有一点征兆就去自殺呢?她这些年都恢复得差不多了,还在等儿子从英国回来给她带奖杯。他只是出了趟差,回来就成鳏夫了,他们告诉他赵柏霖从老家的小洋楼上跳下去,脖子被栅栏扎穿,当场就没命了。

等江铄失魂落魄地回到银城,儿子交给他一本日记,是他在宾馆收拾遗物时发现的。

江铄看完就疯了,拿着刀要去赵家索命,被病入膏肓的老丈人拦住。

他说:“你没证据,凭一本在他们眼里精神病人的日记,就能把人抓住?抓住了又能怎样?你还有儿子,为你儿子想想,他已经没了妈,你还要让他没了爸?”

说完就咽了气。

此后十七年,父子俩相依为命,再也没有和赵家私下有过来往。

“就是这本日记吗?”

余小鱼看着扉页的日期,起始日是年。

江潜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枕着后脑勺嗯了一声。

她对着镜子,一页页地翻。可以看出赵柏霖手写很困难,笔画僵硬,歪歪扭扭,像小学生的字迹。

日记不是每天都写,赵柏霖是按心情记录事件。比如非典时期她去社区做义工,她会写感到自己活得有价值;得知儿子被网球砸到胸口,一连换了三个心理医生,她会写感到很愧疚,把悲伤乳头综合征遗传给了这个好孩子。

余小鱼翻着翻着,眉头越皱越紧。

她还记了些别的东西,比如做梦。

【……梦到小时候他摸我,叫我不要说出去,否则爸爸就不要我了。我生来就是一个有缺陷的人,爸爸已经为我付出了许多,不能再麻烦他了。】

【……讨厌这样。他脱我衣服,捏我的胸,说我哭起来好看。江铄突然进来了,牵着阿潜,我哭着跪下了,好怕他们不要我。糟糕的梦,醒来不敢见他们。阿潜敲门问我蛋糕怎么做,他想给我过生日,我又哭了。他不知道他妈妈是这样的人,我不敢抱他,他那么干净。】

【我好像是拿刀殺了他,后来怎么样,不记得了。醒来觉得不如殺了自己,以前也割过腕,太疼了,想死总是很难。我真笨,他说什么我都听,他说他是我弟弟,别人都讨厌我,只有他喜欢我,所以才经常来家里看我,跟叔叔伯伯们说我好话。他还在上中学,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我为什么就相信他了。我好担心阿潜,他一个人在外面上学,跟我那时候一样大,什么都不懂,会不会有人也这么对他。我问江铄学校会不会教生理课,他脸红了,说应该会教吧。都是我的错,我不敢跟他说为什么,只有老是问。等阿潜回来了我要跟他说,妈妈以前受了欺负,妈妈是个很笨的人,阿潜绝对不要这样,不可以被人欺负,他是我的宝贝,要好好的。】

眼泪流了出来。

余小鱼怕自己哭出声,他更难受,就把日记本合上了,“我放回去,你睡一觉吧。”

她抽了几张纸出门,倚着墙,走廊上的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

【……我觉得我好多了。昨天去福利院捐书,江铄来接我,谢阿姨说他长得斯文。他要是长得丑,我才不喜欢他。晚上接到电话,二堂哥电影还没拍完就肺癌走了,在老家出殡,我们都要去奔丧。江铄要出差,我就没让他去,我一个人出门没关系的。】

【……骨灰当天下葬,我们分批回祖宅,要在灵位前磕头。我看见他在角落里跟一个孩子说话,问她脖子怎么磕着了,动手动脚。我到处找她妈妈,没找到。阿潜在国外会不会遇到这样的人?我一想就出汗了,走过去叫他滚,小女孩趁他不注意跑掉了。他很惊讶,他一定以为我不敢大声说话,说我再妨碍他,他就告诉江铄我很脏。我说你不怕死就去告,你再这么干,我就告诉大伯,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什么货色。他立刻变脸了,说明天找我好好谈谈,有东西要还给我。】

余小鱼翻过这页,后面都是空白。

最后一篇日记,写于年月日。

她深呼吸几下,默默走回赵柏霖的房间,把本子放进书架。

一种幽暗的抑郁有生命力般从纸上剥离下来,弥漫在空气中,冻结了窗外射进来的阳光。

世上为什么竟会有这样的事?

为什么那些痛苦的、不公的后果,是由善良的人来承担?

赵柏霖已经死了十七年。

年,这样的惨剧是否还在发生?

……拜托了,一定要成功。

性侵大多数发生在熟人之间,可怜的鳄鱼妈妈_爸爸一个人含恨养娃不容易啊。

江老师看我的微博簧图一定很轻松,因为他看得懂镜像反转∠( 」∠)_

进展

年伊始,一桩数年前的落水案被调查组重新审理,真相大白于众。

此前,恒中集团和盛海国际股份有限公司遭到匿名造谣,立案后警方抓获嫌疑人若干,其中一名惯犯在接受讯问时透露出其所在的团伙大行违法之事,利用网络发放高利贷、诈骗钱财,将受害者套牢后暴力胁迫还款。年,该罪犯威逼一名受害者不成,伙同另一名罪犯将其推入江中,造成酒后失足落水的假象。犯罪团伙成立五年以来,在银城辖区内致死十数人,死者包括不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未成年人。

去年十二月的经济法治工作会议上,市政协代表、《日月》雜志社经济版主任针对当今盛行的校园贷现象提出建议,引发政府重点关注。在此背景下,银城市领导班子大力响应中央指示,全力肃清经济毒瘤,规范市场主体。一时间,民间小微借贷平台偃旗息鼓,相关金融企业门可罗雀,法人无迹可寻。

城东工业园区。

一辆面包车停在探骊网的办公楼下,司机戴着口罩,没好气地教训一群毛头小子:“动作快!收拾完没有?”

那些人抱着电脑文件办公用品,蚂蚁似的往车上搬。

“五哥,B姐怎么还不回来,咱们公司都要关了!”

“多嘴什么?等下来人检查,你没收拾干净,连你也进去。”陈五低咒一句,打了个电话。

“赵总,我们快干完了,B姐说下午一点警方要来人,只要搜不出重要物证就没问题。委屈您先在里面住几天,等赵书记和上头交代完,自然会保释您出来。”

他站在大门口,朝楼上挥挥手。

赵柏盛坐在办公室里,点了根烟,“我知道,他跟我说过了,这一阵辛苦你们。黎总什么时候回国?”

“B姐说要把戏拍完。您知道,她工作起来很拼命,但绝对不会耽误别的事。过年她肯定要回来嘛,和赵书记一起回老家拜祖宗。”

赵柏盛笑了声,“也亏她有心,跟我小叔快三十年了,等下个月他俩结婚纪念日,我给他们添个彩头。”

赵竞业是九十年代去澳门出差,和黎珠在总督的饭局上认识的。当时黎珠红遍亚洲,人人都以为她看不上内地的土老帽,可这两人偏偏就一见钟情。赵竞业当年三十几岁,自贸区政坛的青年才俊,一表人才的单身汉,黎珠喜欢他写在眼睛里的野心。

才认识七天,两人就在教堂里秘密结了婚,受限于体制,多年来没领证。在赵柏盛看来,赵竞业对黎珠好得不得了,什么资源都给她,什么都敢放手让她做。说到底她再红也不过是个戏子,婚后就应该在家里红袖添香,但黎珠爱演戏,赵竞业就从来没拘着她。

除了七年之痒那会儿,赵竞业和秘书有了一腿,其余所作所为,赵柏盛自叹不如,他下辈子也没法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