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那单生意你完成得很好,裴忻不重要,他的父母是值得交往的人物。”
麦克斯没有从报纸上移开目光,也没有让迟朔起身,“本该给你奖励,但你似乎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他说的是流畅的中文,声音醇厚,像是仅仅在和老友聊天。
而迟朔跪在麦克斯脚边,手指攥进掌心,地毯的柔软让愈合不久的膝盖好受了很多。
啪――迟朔看向声源处,麦克斯带上船的下属,两个魁梧男人之一,在地毯上扔下黑色的锁链。
锁链是细的,被叠起来绑成一截粗黑的形状。
迟朔慢慢膝行过去,抬起膝盖跪到了堆叠的锁链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人出声作出指令或者其他表意。
“我从前就教导过你,陆存野一个毛头小子没有价值,他的父亲陆景,你的前主人,才是你要讨好的目标。”麦克斯道,“白白让他操你,吃亏的不是你,是我,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把你打造成上流情人,你就得记住,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街头巷尾随便谁都能操的烂婊子了。”
“对不起,我错了。”迟朔应声道。
跪在锁链上的人,神色恭顺平静,跪凹凸不平的锁链是对膝盖效果最好的折磨,时间越久就越折磨人,他已经习以为常。
“本该好好罚你,看来裴忻那单生意完成得不错的份上,还有接下来在轮船上的活动,一瘸一拐地出席宴会也不像话。”麦克斯翻了一页报纸,说:“就打十个耳光吧,三号,你来执行。”
重逢
“啪――”
男孩的左脸上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污泥满身地被揪起来,右脸又挨了一下。
清脆的巴掌声夹杂着妇女的怒骂声:“臭婊子,贱婊子,我还以为死鬼在外面包了什么骚娘们,竟然是你这个站街的小烂娼,我老公的那点破工资要养活全家人,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勾引我老公……”
男孩脖子上的锁链被常年浸泡在水里浸出皱皮的手抓住,发泄地颠了颠,再猛地拽起了锁链。
男孩扣住脖子上的铁质项圈,戴的时间太长,原本白皙的脖颈周围有一圈狰狞的疤痕,锁链被拽起后,项圈坚硬的内侧蹭得疤痕血肉淋漓。
“没有,没……”男孩用手拼命地扣着脖子上的项圈,好让自己不那么快被勒到窒息,他流着眼,不住地摇头,“我没勾引,来的都是客人,我不认识他们……”
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几乎盖过他上半身的木牌,妇女刚开始没看清楚,伸手去拿那块木板,却听到男孩恳求道:“别拿下来,我必须把它挂在身上,不能拿下来……”
经理说了,要是他敢拿下这块牌子,就把牌子上的字用烧红的铁钩刺到他身上。
但他的恳求没有奏效,那个妇女拿下牌子后,读出了上面的字:“我是贱婊子,口交十块,全套五十。”妇女立即变了脸色,嫌恶地把木牌扔到旁边地面,并且淬了一口黄痰。
“脏死了,我还碰你了,不知道你身上带不带病。”妇女边使劲把手往围兜上搓,边嘟囔着走出窄巷,“我要去洗手,可得洗干净……”
男孩像狗一样爬过去,拾起那个写着三行字的木牌,重新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畏惧地朝对面楼上的某扇窗户看了一眼,确定没人站在那扇窗户后面看到他的牌子被摘下来,才稍微放下了心。
他跪坐到唯一一张麻布上,幕天席地,身上挂着那块写着“我是贱婊子”和标注了价格的木牌,木牌上的字是油漆写的,在几次被雨淋后有些部分已经剥落。
男孩的眼神是呆滞的,毫无聚焦,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的破布娃娃。
***
已经换好衣服的迟朔对着镜子,微微侧着脸,指头上谐了黄豆大小的隔离乳,把脸上的指印用隔离乳一点点地抹干净。
直到指印都消失在了现代化妆制品的高效遮瑕力下,他凝望着镜子里的脸,任凭别人怎么觉得这张脸美,他看到的只是一副空壳,一具皮囊。
“晚上回来,你会去睡那个铁笼吧。”镜子里又多了一张脸,那人俯身在他身侧,也看着镜子,轻笑着说道,“你不是最讨厌睡在笼子了吗?”
迟朔依然面无表情,放下隔离乳,“有笼子睡,总比连笼子都没有好。”
“哦,差点忘了,你刚接客的时候,睡的是铁皮屋子里的一张铁架床,后来你逃跑了一次,不幸被抓回来,连床也没得睡,他们就把你栓在了一条窄巷子的最里边,紧靠着没人打理的公厕。”那人摸了摸迟朔的后脑勺,顺着朝下摸到光滑的后颈,低沉地道:“那时候,你这里都是项圈蹭出来的疤和血,你疼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够了。”他的手腕被迟朔攥住甩开,“你出来,就是为了嘲讽我又沦落到睡笼子的地步?”
那人并不生气,直起腰,怜爱地看着镜子里的迟朔,说:“陆景也在船上。”
“我知道。”
“你想见他吗?”
“我有选择吗?”迟朔反问。
下巴被那人的指腹轻轻抬起,镜中的人始终望着镜子里的脸,没有了额前发的遮挡,冷冽的眉骨下,锈出一双荒芜的眼眸。
“那就让他们……都去死。”
麦克斯杵着一根细细的红木拐杖,站立在门口,看到里面的人着装完走出来,赞叹道:“beautiful――”
迟朔换上了一身浅灰色西装,看似简单,实则是来自米兰名家的手工剪裁,尺码在上个月送过去,前两天刚空运过来。
麦克斯认为迟朔更适合穿深色的衣服,衬得皮肤有种病态似的苍白,麦克斯品味独特,喜欢苍白,病弱,和破碎的美丽花瓶,正是这个历经风雨的年轻孩子身上,强烈地吸引他的致命诱惑。
但他这次的目的是把迟朔带到轮船一楼的晚宴场所,利用这个他重金打造的上流情人经营人脉与生意,浅色西装更能昭显耀眼的美丽,简洁而迷人,是在贝壳里诞生的纯白维纳斯。
他曲起肥胖的手指,在迟朔已经看不出指印的脸颊上轻轻刮过,“朔,你是我最大的财富之一,只要你听话,你可以像我一样拥有一切。”
迟朔按捺住胃里翻腾的恶心感,唇角挑起一个堪称完美的笑,“麦克斯先生,我就是您拥有的一切的其中之一。”
“当然,当然。”麦克斯露出满意的笑容。
晚宴的举行场所在轮船一楼的大厅,原本的商业性营业场所紧闭店门,但剩余的空间仍然空旷得惊人,一张张长桌上摆满了奢侈的酒水和食物,中央围了一圈偌大的舞池,淑女和绅士两两成对在其中跳交际舞,有人执着酒杯结伴在人造雨林公园里散步,十几座游泳池里的水都被换成了酒,不同的泳池酒的品种也不同,泳池里也有许多男男女女穿着暴露地在打闹说笑,和舞池里穿着晚礼服的人们截然不同。
麦克斯带着迟朔在晚宴开始五十多分钟后姗姗来迟,迟朔长相太过惹眼,一进大厅就受到了许多视线的注目,迟朔跟在麦克斯后面,周旋权贵之间多年,他能察觉到哪些视线是单纯的欣赏,哪些视线带着不怀好意,鼻涕虫似地黏到身上。
麦克斯先和几位站在桌旁的外宾寒暄了一阵,讲的是他不甚熟练的德语,迟朔对德语的掌握程度只限于日常交流,而麦克斯和那些人的对话夹杂着专业词汇,迟朔只跟着对方的神情颔首微笑,余光略过桌上琳琅的甜品和酒水。他的肚子有点饿。
挨了那顿巴掌,他就一直跪到了换衣服之前,脸颊经过冰敷消肿好多了,只是膝盖仍酸疼着,肚子里空空如也,只要一饿肚子,他的低血糖就会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