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麦克斯的允许,他不敢拿任何能补充糖分的甜品,手里的酒是麦克斯递给他的,不是甜甜的果酒,是普通的宴会香槟。
更重要的是,陆景没有出现,依陆景的个性,出席了肯定会到大厅,大厅里见不到人,代表陆景缺席了这次登船日的晚宴。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迟美人了吧。”
一道爽朗的声音把忍受着低血糖眩晕的迟朔拉回到了这场名流宴会上,他保持着微笑和说话的人碰杯,“不敢当,张总,传言总是夸张的。”
“没见到人,我也以为是传言夸张,如今见着人,才知道是名副其实。”张鸣对麦克斯开着玩笑道:“早知道这张脸长这样,当初陆景把他出手,我就要和你抢了。”
迟朔脸上仍旧挂着笑,就是那笑里伪装出来的情真意切变作脸上一张薄薄的纸,睫毛微微垂下,眼底深处古井无波。
他打扮得再好,听过的恭维再多,那些上层人们也从未将他视为他们中的一份子,他就是件被溜出来示众的玩物,那些夸赞和恭维,都是对着麦克斯先生的。
陆景从A城之眼的会所带走了他,麦克斯先生再从陆景手里买走了他,他是个被买来买去的玩意儿。
一个如假包换的婊子。
麦克斯带他见的几乎都是有这方面癖好的潜在客人,晚宴上的人多得夸张,迟朔目测至少超过了五百人,但地方更大,因此不会显出拥挤。这边是清缓的钢琴曲,那边是管弦乐队在演奏,两处人流密集的大型露天泳池则像在开火热的派对,每处的人互不干扰,各得趣味。
地方大是有地方大的好处,这些上流人也不全是端着优雅的架子,显然受邀的客人里不乏青年才俊和名门贵女,不爱在气氛端庄的大厅,要么去雨林公园或特别开放的水族馆,要么磕嗨了,穿着价值数万的晚礼服就跳进酒池里嬉闹。
迟朔也遇见了几个嫖过他的熟客,说话间上手捏他的臀,享受在大庭广众下亵玩他的滋味。
“朔,还有个人我要带你见见,大厅里没看到他,听人说他在甲板上,没有参加舞会。”
迟朔跟随麦克斯走向甲板,听麦克斯介绍这个人:
“他和你差不多大,美籍华侨,刚从康奈尔商学院毕业一年,别小瞧他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在大学期间投资入股了不少创业团队和公司,其中一个是Joker社媒,在美欧的年轻人里普及率很高,并且将要进军中国市场,在中国市场完成独立的体系架构,他今年带着Joker的核心技术团队回国,应该是为了做这件事。”
“把财富放在一边,他的家庭背景也不容小觑,据说他在中国上学时有个初恋,但谁也没见过,他很注重隐私保护,似乎一直保持,不,也可以说是伪装着单身,我从某些渠道得知,他喜欢的是男人。”
越接近甲板,海风越盛,迟朔从三号手里接过貂皮外袍为麦克斯披上,说:“这个人听起来很聪明,只不过年纪轻的……”
很多年纪轻而非富即贵的人,接触到的黑暗太少,对这种黑色罪恶的产业链有抵触心理。
迟朔没直接说出口,委婉地道:“那样的优秀的年轻人,也许有恋人了,不一定会接受……认识一个婊子。”
“麦克斯先生,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我过去的话,他可能会嫌我脏,起到反效果。”
麦克斯停下脚步,转身若有所思地望向迟朔,笑道:“朔,难道你上次被何家长孙当众羞辱,弄出心理阴影了?”
“不,不至于。”迟朔垂眉,轻声细语地说:“我习惯了,我只是担忧影响到您的计划。”
“不会,朔,你要对自己的长相有信心。”麦克斯指向甲板的某处方向,“看到了吗,背对着我们的那个人,深蓝法兰绒西装,没错了,就是他。”
穿着法兰绒西装的人正站在甲板护栏边,和另外两个看上去同样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聊着天,今夜的海风吃了安眠药似的柔缓,因此甲板上三三两两地聚着人聊天,管弦乐和海风同眠。
脚下的海浪声似乎能从钢板缝隙下钻出来,一浪拍过一浪,如同缠绵的低语。
那个穿法兰绒西装的男人笑着和朋友们讲了几句话,在海浪声中偏过头,迟朔在看到那张侧脸的刹那,脚步停顿在了原地。
好似在这一瞬间,海浪变作滔天巨浪掀翻了甲板,世界天旋地转,骤雨滂沱,一切繁华和罪恶都被幽深博大的海洋吞没。
他看见了封隋。
金丝雀
收到嘉莉号的邀请时,封隋本不打算接受,把那印了金箔的黑色邀请函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邀请函送到的是他在A市新租的办公地点,龙景苑开发的位于市中心的一处办公楼,由于是先期试水,他只租赁了其中一层,Joker的CEO罗米坚持这次和他一起飞中国,带来了核心技术团队里的两个成员,印度籍的库马尔女士,以及和封隋一样在中国土生土长的史香香。
邀请函还没在垃圾桶里躺热乎,就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拾起来,“你扔了什么,看上去挺高级,靠,这上面的金箔是真的吗。”
壮汉的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穿着背心和马甲,一副中西结合的粗狂风格,正是十分痛恨自己中国本名的史香香,英文名理查德。
史香香更痛恨的是,他在团队里经常被翻译成“shit,yummy!”。
“无关紧要的东西。”封隋把箱子搬上办公桌,从箱子里拿出从美国带回来的办公文件。
办公桌是罗米的,箱子也是罗米的,罗米坚持在这儿开设了一个ceo办公室。装逼的罗米。
罗米毫无客气地请他帮忙整理新办公室,然后自己不知道跑哪儿逍遥了,封隋很后悔给罗米发了A市的旅游攻略,那个除了有一颗强大的头脑外一无是处的ceo,居然能成为硅谷无数大佬的眼中劲敌。
“ok,罗米刚给发了消息,说他想去。”史香香看着手机,翘着两根手指道。
“……”封隋:“他怎么知道的?”
“我刚刚把邀请函拍给他看了。”史香香一脸无辜,翘起的手指在空中晃了晃。
***
他要感谢罗米的八辈子祖宗,看到迟朔的那一刻,这是封隋内心的第一个想法。
难得穿上西装的罗米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八辈子祖宗已被封隋惦记上了,以美国人特有的夸张对迟朔哇喔了好一会儿,“我发誓,你是我在中国见过的最美丽的人,就像纳西塞斯走出了希腊神话。”
第二个想法迟迟没有冒出来,在甲板海风的吹拂下,封隋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从那片茫茫空白里勾出来的第一个画面,竟是站在御湖春苑的那座房子门口的台阶,迟朔半跪在草坪上,在阳光下笑着抚摸元宵毛茸茸的下巴。
还有灯火通明的锣河街夜市,花灯片片流向河流的远方,迟朔递给他一串山楂糖球,他咬了一口,包裹着山楂的糖衣化在嘴里,很甜很甜。
黑色的海浪与黑色的锣河重叠,而眼前失而复得的人,却再也找不到曾经的影子。
封隋不敢去认,他疑心自己只是看到了一个长相相似的人,七年前那一晚被拒之门外,几天后他察觉到不对再去了一趟,发现迟朔的父亲已经带着迟朔妹妹人去楼空,他没来得及找寻迟朔,就被赵露送去了美国。
为了有能力早日摆脱父母的控制,他改掉了纨绔恶习,拼了命地学习学校的课程,高四那年SAT分数没有够得上常春藤院校,留级了一年后,他对康奈尔大学的申请才终于被通过。
每年寒暑假他都会回国寻找迟朔的消息,他挂掉母亲的电话,拒绝回到御湖春苑,选择在外面租房子或者住酒店,偌大的中国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一次次在各个平台上搜索迟朔的名字,只为了寻找一点可能的蛛丝马迹,换来的只是徒劳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