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恒泪眼婆娑地跪在地上,用额头抵住顾胜鹰的腿,手指紧攥着她裤子布料不放:“你说过,我们是夫妻,夫妻利益一体,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如果你丈夫是杀人犯,你的官运肯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你帮我就是在帮你自己,你忘了吗,你说过我的敌人也是你的敌人,我的朋友是你的朋友。”

顾胜鹰厌恶地蹙起眉,甩开郭恒的手,向里走了几步,“你最好不要尝试威胁我,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老婆,你会帮我的,对吗,你一定会帮我的,我没有威胁你,我在求你,我求求你了,亲爱的……”郭恒膝行过去,哭得弯下了腰,他摘下眼镜丢在一旁,鼻涕流进嘴巴里,导致越说到后面语调越含混不清。

“你去自首吧。”顾胜鹰说:“是的,你犯的这个大错会影响到我,比你想象中的影响还要大,但你自首后,我会尽力帮你找关系,争取死缓……”

“顾胜鹰你个王啪蛋!”郭恒突然吼了这一嗓子,由于情绪异常激动导致破音,他爬起身继续吼叫:“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接近傍晚,风很大,吹得他头发乱蓬,遮住左眼。

“你从来没把我当成你的丈夫,你跟我结婚就是为给你肚子里的野种找个名义上的爹。”郭恒吸了口气,把流进嘴巴里的鼻涕咽下去:“结婚,生孩子,都不是你想要的,你把这些当做任务,你冷血地完成它们,每完成一项就在计划表上勾掉这一项,这样你才不会被你所在的圈子视为异类,因为他们不会允许单身女人从政,哪怕你的背景滔天,他们只会允许一位母亲从政,因为每个男人都有母亲,他们爱戴母亲这一个身份!你找我做你的丈夫是因为我没权没势,最适合做被你操控的小丑,配合你完成你那伟大的、虚伪的母亲和妻子的把戏,你在采访里大肆吹嘘你努力维持事业和家庭的平衡,但你根本就没有家庭,没有丈夫,你眼里只有你的事业,你是个丑陋自私狂妄冷酷无情的魔鬼!”

顾胜鹰没有躲避狂怒的丈夫的视线,她直视着他,像观赏一只可怜虫。

“你不配做妻子,因为你迟早会逼疯你的丈夫,你也不配做母亲,因为你的孩子甚至活不过成年,它会像你的丈夫一样,被你活生生逼疯。”郭恒怒到极点反而笑出声:“哈哈――顾胜鹰,你这辈子不会得到任何人的爱,没有人爱你,你的父母不爱你,抛弃了你,你的堂兄弟们和你打官司争夺家产,你是不是从来没体会被爱是什么感觉,你看我可怜吗?可我看你更可怜,我起码大学里谈过几次单纯的恋爱,你呢,你有过初恋吗,你有过真正爱你的情人吗?你都四十了,连恋爱都没谈过,有哪个女人到四十岁都没谈过恋爱,没体会过被爱的感觉的?你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女人,没有人爱的女人!”

“爱,很重要吗,到底是谁在给女人灌输必须要拥有爱?”顾胜鹰说:“你说得对,我没有被爱过,我也没有爱过别人,因为我不想要,也不需要,我有钱,有权,有势,我有这世上百分之一的人才拥有的东西,我现在拥有的,金钱和权力,就是我所渴望,并且需要的东西,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要贬低我,以便于你掌控接下来的话语权,让我猜猜,你接下来是不是就要信誓旦旦地自白,说你才是唯一爱过我的人?”

“我本来就是唯一爱你的人!”郭恒说:“只有我爱你,了解你,发自内心地呵护你,珍惜你,我排那么久的队给你买你最爱吃的东西,我只要有空都会接送你上下班,你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提起和我的关系我也没有抱怨过你,你说你腿部水肿,我从网上学习按摩手法,天天晚上按摩到你睡着,我甚至为了你去做脸部微调和医美,就因为你说了一句我戴眼镜不好看,我坚持戴隐形眼镜,直到眼睛发炎去动手术,你没有陪我,我一个人去医院做手术,你知道医生问我家属在哪儿的时候我有多尴尬吗,回家后我也没有责怪过你,你只肯雇佣钟点工,不肯雇住家保姆,家里细小的家务活全是我干的,平时也都是我下厨,我点外卖,费劲心思只做你喜欢吃的,但你从来不在乎,也看不见我对你,我对这个家庭的付出,你把这些都当成理所当然,事实上,是你偷走了我的生活去点缀你的事业!”

“我没有逼迫你做家务,逼迫你接送我上下班,更没有逼迫你戴隐形眼镜,给我按摩。”顾胜鹰说:“那次手术我打了电话给你,解释了我有个会要开,否则我肯定会去陪你的。”

“你不会去陪我。”郭恒眸色泛着水光:“你也没有在开会,那时你就在这栋酒店里,和你的男下属开房。”

“你非要幻想不存在的事情,那你就尽情幻想好了。”顾胜鹰在椅子上坐下,她表情烦躁地重新点了根烟。

“没有人比你更无耻了,顾胜鹰,旁人都说是我攀附你,我吸你的血,这话太高估我也太低估你了,谁能有本事吸你的血。”郭恒说:“是你源源不断地吸我的血,我才是你的血包,你吸走了我的生命力,像只怀孕的母螳螂把我一点点吃掉,我到了今天这地步,都是你害的。”

“所以呢?”顾胜鹰说,她吐出形状能维持很久的烟圈,随手把烟蒂敲在咖啡杯里,“既然你了解我,你就明白,我不会因为别人的过错、愚蠢或单方面付出而感到抱歉,我没有心理负担,更没有道德羁绊,你说爱我,没用,你说恨我,也没用,你不停地责怪我,试图绑架我为你的选择负责,更没有用,婚姻的本质是人身关系和财产关系,想结束这两样东西,对我来说很简单,我会付出一定的代价,这是我为自己做出的愚蠢选择而付出的代价――我竟然选择了你这个蠢货。”

郭恒呆了半晌,他走到顾胜鹰身前,再次跪下去,额头放在顾胜鹰的膝盖上,趴在那儿呜咽起来,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对不起,我爱你,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这些话的,我太冲动了,我是爱你的,胜鹰,我真的很爱你,你也爱我的,难道不是吗,你至少对我是有过一点爱的,哪怕只有一点,我求求你,我很少开口求你,现在我求你帮我这一次,最后一次……”

“我会帮我自己。”顾胜鹰拿起桌子上地包,从里面拿出一张机票,扔在郭恒的面前。

郭恒捡起机票,来回翻看了几遍,确认这是今晚飞英国的机票后,诧异又畏惧地仰起头看顾胜鹰,显然这是他打电话后顾胜鹰购买的机票,也就是说,他根本用不着苦苦哀求这么久,顾胜鹰在他来找她之前就想好了对策。

“没有引渡条约,签证你不用担心,拿好护照就行,不会有人拦你。”顾胜鹰只说了这句话,其余什么都没有交代,便离开了露天景观咖啡厅。

博弈(小迟休完假出场啦)

上个月的头条热搜上发生了两件大新闻,一件是诚合建工承包的建筑工程附属设施水泥地里被挖掘出一名少年男尸,经鉴定确认尸体为诚合建工曾雇佣的临时工?i生,年仅十七岁,诚合建工的法人代表丁诚被刑事批捕。

另一件正巧发生在丁诚的独生子丁辉身上,因聚众吸毒被拘留,在其居所查抄出大量海洛因和摇头丸,以及少量高纯度毒品,丁辉可能面临二十年以上监禁的刑事惩处。

丁氏父子的双双落网震惊了全网,引发长达一个月的吃瓜大潮,阴谋论层出不穷,以致于娱乐头条版面里周莉莉宣布正式退圈的新闻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百闻不如一见,你比我想象的更漂亮,也更厉害。”顾胜鹰执白棋,在棋盘上落下第二子,她没有落在天元正中,而是谨慎地下在与黑子呈现对角线的另一端,“简直像颗剧毒的果子。”

“见是初次见面,但何来百闻,恐怕我没出名到那种地步。”接到顾胜鹰的邀请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迟朔不顾陆存野“我的天她会生吃了你”的劝阻欣然赴约,顾胜鹰约在上次和陆存野对弈的相同地方,她喜欢与人对弈的同时谈事情――棋平则心平,棋乱则心乱。

很方便她观察别人,但对别人也是如此。

迟朔知道,上次顾胜鹰和陆存野对弈时起手天元,显然是自负的表现,认为有能力碾压陆存野,而她也确实可以。但这次她的起手相当谨慎,意味着这次谈话的难度系数直线上升。

“他已经离开国境三个月了,你不必再动心思。”顾胜鹰没有明示,但彼此都清楚这个人是谁,“我去过你高中的学校,见了你以前的班主任,陈启生。”

迟朔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顾胜鹰继续说:“他记得你,他告诉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情,还给我看了你们入学大合照,我在那张大合照里看到了几个熟面孔,里面有郭恒,和现在还在看守所里蹲着的丁辉,有已经死掉的翟昌亮,和听说现在正和你同居的封隋,封?i良的儿子。”

“巧合的是,这些人都是曾经在校园里霸凌过你的人。”顾胜鹰边落白子围向角落的黑子,便说道:“更巧的是,这些人里除了封隋,全都遇上了非死即灾的祸事,而封隋恐怕也早已是你的掌中之物,被你玩得团团转。”

“他们是自讨苦吃。”迟朔说:“我没有逼迫丁辉父亲掩埋尸首,没有撺掇丁辉聚众开毒趴,没有逼翟昌亮向郭恒勒索金钱,这完全是他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更没有教唆郭恒杀了翟昌亮,是翟昌亮自己逼急了郭恒。”

“瞧瞧,这一出出的借刀杀人,把自己摘得真干净。”顾胜鹰说:“那个贴膜店的女孩跟我说了一件趣事,她之所以起了敲诈三十万彩礼的心思,是她店里有个常客打电话时抱怨彩礼太贵掏不起,一问才知道他相亲对象是她同乡,她家乡彩礼已经涨到三十万了,她这才动起了以彩礼为名敲那富二代一笔的主意,可惜,她装成假白富美,遇上了一个假富二代,血本无归。”

看到迟朔的眼神,顾胜鹰微微笑了:“放心,我没有动她,我给了她一笔钱,打发她回家了。”

“建工那件事,死者当时的同事田伟是重要证人,他被追杀了很久,躲到乡下避难,他说,是一个年轻人找到了他,听他描述,那个人很像陆存野,你一定认识那个人。”

顾胜鹰说:“我很好奇,若我早点查到你身上,偏要保住郭恒,你会怎样?”

“如果您执意要保住郭恒,我没有本事动他。”

“你本事大得很。”顾胜鹰说:“我见你,是为了听实话,相应的,我不会骗你,我也只告诉你实话。”

迟朔说:“斗兽场的规则是丛林法则,您是俯瞰全局的鹰,但凡您看中的猎物,没有能逃脱您的铁喙,您是单打独斗的孤鹰,而有资格成为您的对手的,肯定不是我,但号令群兽的雌狮王却可以,她是您的老对头,不像您凡事亲力亲为,她从不让自己的双手沾染一滴血,她有用人之能,手下能人辈出,我想您应该能猜到她是谁。”

顾胜鹰的目光晦暗下去。

“张远是联接你们二者之间战场的关键,如您所知,张远是被舒英派人撕裂的猎物,她从中获取了很多好处,这些好处包括重要的私密信息,比如某些官商勾结的账单流水记录,并未落到相关部门那里,而是被舒英收藏了起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张远那颗小小石子荡起的涟漪,终于扩到了这里。

“你是觉得鹰狮相争,必有一伤。”顾胜鹰说:“你要渔翁得利,想得挺美,你能在我们的夹缝间活下来就不错了,年轻人,不要在长辈面前班门弄斧,玩那些我们都已经玩过时了的游戏。”

“我不想渔翁得利,我也做不到。”迟朔执起黑子,思索几秒后落在棋盘上,他放弃了被包围住了两颗棋,选择走在另一端的角落,“您的各方面能力都非常强大,就是挑男人的眼光不太行,郭恒是您身边最好突破的风险,这一点我能想到,舒英只会想到的比我更早。”

“郭恒此人,心胸狭隘,嫉贤妒能,慕强凌弱,他有太多太多的缺点,我都知道,他在网上发的每一条评论和帖子,他所有社交平台的聊天记录,每周都会有人整理好发进我的邮箱。”棋势上白子占据的目更多,但顾胜鹰表情并未轻松,而是轻敲棋子,想了会儿后才落下子,说:“但他没那个胆量背叛我,即便我用自首试探他,他气急败坏,都没有以举报我和我同归于尽相威胁,他不敢。”

“他不敢是因为除了你,他没有其他靠山,如若舒英以利相诱,那一切都不一样了,舒英是和你实力相当的靠山。”迟朔说:“你说得对,郭恒是慕强凌弱的人,到了那时,只需要有人些许提点他一两句,他未必不会背叛您,强和弱只是相对而言。”

顾胜鹰沉默了半晌,笑着摇摇头:“你的确心思缜密,郭恒栽在你手上,不亏。”

随即她敛了笑意,话锋一转:“我不会评价你的是非,但我很讨厌别人无端给我添麻烦。”

“我不是来给你添麻烦的,恰恰相反,我想给您一个建议,一个切除麻烦的建议。”

“如果你觉得我是个冷血的人,那你看错我了。”顾胜鹰说:“我很重感情,在你说出你的建议前,请考虑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