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回过头后,有一个能歇息片刻的,被称作家的地方,被母亲拥在怀里,是这样的幸福和安宁。
他竟有些舍不得放手。
先放手的是他的母亲,他才恍然从母亲温暖的怀抱里离开,面露羞色,他不该这么贪心地抱这么长时间的,都令母亲尴尬了。
然后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迟朔特意问母亲要了银号卡号,“我先汇给你一笔钱,你带,嗯,弟弟,换个地方住,每个月我会再往卡里打钱,当作你们的生活费。”
妇人这次没有推拒,含着泪花应了下来,说:“好,好,我收下,你也安心。”
“弟弟还在学校里?”
“对,他们今天有晚课,放得晚,这边是老小区的房子,离小学近,他下课自个儿走回家。”
“和我以前差不多,我也是下课自己走回家。”迟朔说:“而且房子也挺像的,都是老房子。”
“唉,家里都穷,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我……”迟朔没说下去,他本想说会常来看他们,但想到自己能活几年还未可知,便住了嘴,他不想再次离开母亲,让母亲难过。
他们又聊了会儿天,大多时候是妇人在诉说生活的不易,迟朔不停地安慰,他也注意到快到六点时他妈妈频繁看向挂钟,也许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要回家了。
虽然是晚饭时间,但母亲没有留他用晚饭的意思。可能是怕弟弟认生,毕竟他没见过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都怪他今天来得太突然了。
“妈,我工作上还有些事,我先走了。”迟朔很懂事地主动找借口离开,他笑着说:“下次再回家看您。”
妇人如释重负的起身,“好,工作要紧,我送送你。”
门铃正巧在这时候响起来,铁门外用的还是老式铃铛门铃,敲一下响一阵,妇人脸色兀变,抢在迟朔之前去开门。
“姆妈,我回家了,今天老师布置的作文都做完了,我可以看电视吗?”
悦耳的童声在玄关处传进屋子,紧接着男孩踢踢踏踏地跑进客厅,冲天辫一甩一甩地翘着,包裹着厚实的羽绒服,和迟朔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这是来做客的大哥哥,叫哥哥。”妇人没有介绍迟朔的真实身份,念念叨叨地将男孩脖颈上的明黄色围巾摘下,“这孩子,说多少遍了,进屋要摘围巾,省得感冒。”
迟朔安静地看着那条母亲正缠到手中,鲜艳如太阳的明黄色围巾,眼睛里细碎的光亮,缓缓熄灭。
男孩揪揪母亲的衣角,好奇地问:
“哥哥是来干什么的呀?”
“是来做推销的……妈妈买了排骨,晚上炖你最爱的糖醋排骨。”头句话,妇人压低了嗓音在男孩耳边说的,但迟朔习惯了察言观色,听得一清二楚。
“好耶!”有了好吃的,小孩立即将陌生人忘到九霄云外,欢快地打开电视调动画片去了。
玄关门口,门外的寒风吹乱了被母亲整理好的碎发,他走之前回过头,对母亲说:“围巾很漂亮,我以前见过。”
双鬓苍白的妇人倚在墙边,说不出一句话,这对血缘上的母子对视着彼此,明明只隔了一道门,却又仿佛隔了一段再也无法跨越的旧日时光。
你害怕的不是被亲生母亲抛弃,你害怕的是被亲生母亲抛弃……两次。
你此生此世,不配有家。
“我先走了,大娘。”
门外夕阳已落,旧小区也没有路灯,迟朔在寒风中将衣服拢起,身影渐渐没入黑夜里。
空心人
从独立电梯进门后,首先冲进屋门的是元宵,摇晃着大毛尾巴在空旷的客厅里转了一会儿,自来熟地扑跳到沙发上,用爪子按住枕头咬着玩。
屋里没有亮灯,封隋打开了全屋的灯光总控系统,顷刻光线明媚地填充了整个屋子,有了灯光后元宵更加兴奋,轻快地跳下沙发,用鼻头嗅着地面,十分有目的性地朝一间房间跑去。
以前元宵和迟朔相处得不错,也许带元宵过来可以让迟朔高兴点,作为他们现阶段较为尴尬关系的缓冲带,这也是封隋去见赵露的重要原因之一,带回元宵,反正赵露从来不喜欢这只他爸带回家的狗。
然而他听到了房间里传出犬吠和什么东西掉落一地的响动,连忙跑去房间查看情况,他看到迟朔缩到了床的最角落,地毯上是摔落的台灯和小装饰品,元宵坐立在床脚边,吠叫声转为了委屈的呜咽。
“怎么了?”封隋抱住元宵的毛脑袋,关切里含了几丝疑惑地望向蜷缩在床角落的人:“这是元宵,以前在我家院子里,和你玩过飞盘游戏的,你不记得了吗?”
但缩在床角落的人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似的,脸色呈现出不正常的苍白,抱膝坐在角落里,下巴埋进交叠的胳膊,只露出一双惊惧的眼睛看着他们的方向。
“不要……”迟朔的声音闷在胳膊里,头小幅度地摇动,惊弓之鸟般地:“不……”
他的表情就像看到了什么最可怖的场景,长长的黑睫不停地颤栗着。
“它不会咬人的,它是元宵。”封隋坐到床边,想伸手去安抚迟朔,还没接触到迟朔的胳膊,就被迟朔的一句话弄得动作滞住了。
“换成人好不好。”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却猛然戳中了封隋没敢去延伸到的设想,他滚动了几下喉结,收回想要触碰迟朔的手,沉默地把元宵牵出房间,元宵也从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情绪,尾巴也不摇晃了,蔫头耷脑地乖乖被封隋牵走。
再次回到房间,封隋无措地站在床边:“元宵我会寄养走,不会养在这里,你放心。”
陷入了PTSD的人不会一下子恢复过来,迟朔依然蜷缩在角落里,只是这一次他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胳膊里,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
“小迟。”封隋不知道该怎么安抚眼前的人,只得笨拙地转移话题:“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下碗面?”
迟朔没有回答他,好像把身体缩成了一块隔绝外界纷扰的石头,一座孤坟。
薄薄的棉质裤子勾勒出他的小腿形状,纤长而瘦,脚腕细得令封隋觉得他一只手就能同时握住迟朔的两只脚腕,苍白皮肤上的青紫经络和旧伤疤融在一处,难分难舍。
“你想说就说出来,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封隋又道。
本想离开房间让迟朔一个人静静,可空气中难以察觉的铁锈味儿让他心里陡地一惊,“小迟!”封隋爬上床,强制性地扒开那块把自己阖上得严丝合缝的石头,果然看到迟朔的嘴角留出了血线,他顾不得照顾迟朔的意愿了,直接上手用食指和拇指撬开迟朔的嘴――迟朔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为什么。”封隋觉得难过:“就这么害怕吗,怕到宁愿咬破自己的舌头?”
他仍然不敢去细想迟朔为什么会变得害怕大型犬类,“我带你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