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拥有那几个家人般的同事,他原本就打算跟罗米他们一块儿在中国过年,现在更是有个意外之喜,他找到了迟朔。

只是当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出现后,他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和迟朔相处了,尤其是经历了嘉莉号上的人间炼狱,尽管他心里不愿意承认,但他再也无法用从前的目光去看待迟朔。

恶心。这是他从心里冒出的第一个词,一个血迹斑驳的词汇,下船把迟朔送进重症监护室后,他在医院厕所的水池里呕吐了很长时间,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在为迟朔感到恶心,还是在为自己感到恶心,又或者是这个离奇的世界朝他露出了狰狞的那面让他恶心。

人的感情能有多复杂呢,他的愧疚是真的,他的心痛是真的,他对世界狰狞那面的难以置信是真的,他拼命想要弥补曾经的过错,想要帮迟朔从那人口贩子的魔爪里解救出来也是真的。

可他的爱是真的吗?他喜欢的到底是迟朔,还是曾经那个流逝于指缝的影子,如果他真的喜欢迟朔,为什么他会在事后独坐医院走廊长椅上整理思绪时,止不住的反胃感压迫着他的胃神经,以致于到现在,他都在找借口尽力减少在家里和迟朔见面的机会。他害怕会当着迟朔的面呕吐出来。

如果你想走,你随时可以离开这里,如果你自愿住在这里,我更高兴,但我不会拦着你走,我也不会让任何人阻拦你离开。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说谎了,封隋骗不了自己,他其实更希望听到的是迟朔愿意离开。只要迟朔离开了,他就能继续怀着愧疚过好自己的生活,在病房外看着心电图跳动的封隋,甚至有几个瞬间希望脑死亡的警报声响起,他会为迟朔办一场盛大的葬礼,然后用下半辈子缅怀他。

有这样想法的他,才是真正的怪物吧。

元宵蹭着他的裤脚,吠了两声打断了他散漫又可怕的思绪。

“走吧,元宵,以后你就跟我生活了。”封隋弯腰安抚着摸元宵毛茸茸的狗脑袋,牵绳离开了御湖春苑。

湖心亭边的柳树正静静地发着芽。

***

“哇呜,大狗狗!”

带狗不方便坐飞机,封隋不放心把狗交给别人托运,花了数天时间亲自驱车赶回A城,在把元宵从后门小路偷偷抱到公司写字楼里后,第一个眼神发光冲上来的是史香香,蹲下去怒搓狗头,差点被吓到的元宵顶翻。

“小心点,它叫元宵。”封隋环视一圈没看到罗米,问道:“罗米呢?”

“谁知道,还在酒店里毒品戒断吗?”史香香正和元宵展开有声的博弈――抱住狗头防止自己被撞倒,随口接话道,“上次我去酒店看他,他还在拿头疯狂撞酒店的墙,幸好我有先见之明,给他订的是婴儿陪护专用房间,墙面是软的,凡是尖利的地方都贴了软硅胶。”

“巨婴就是这样的。”库马尔敲着电脑毫不客气地吐槽:“我看他已经戒断结束了,现在就是在偷懒不上班。”

“你怎么知道,你去看他了?”史香香尖叫道:“姐姐,请告诉你没有拿剪刀把他睾丸剪掉?!”

说这句话的原因是库马尔早在美国就当着整个团队威胁过罗米,如果他敢在中国飞叶子影响公司前程,她就“挥舞着剪刀让罗米的皱巴巴小球比希特勒还少一个”。

“没有。”库马尔冷静地说:“因为他昨天夜里又给我发一封性骚扰邮件。”

“我觉得这不能代表他戒断结束了。”封隋扶额道:“记得存档,以后打官司用得上。”

“当然,他发给我的每一封性骚扰邮件我都存档了,足以让他倾家荡产。”库马尔说:“那封性骚扰邮件里还有加密图片附件,我暴力解密后发现附件里是他的4k超清dick图,如果他在戒断中,肯定没空给dick图加密,他会直接用imessage发给我。”

史香香点头,认同道:“有理有据,看来他确实戒断结束了。”

封隋:“……”

史香香不舍地抱着大狗问:“Boss,你要把咱们元宵带回家吗,我可以经常去你家做客,顺便撸狗吗?”

“可以,我正打算告诉你们,过年来我家里吃火锅。”封隋说:“把罗米也叫上,我们好久没一块儿团建聚餐了。”

“你好不容易回国,不跟你爸妈一起过?”史香香是华裔,父母都是移民,他对春节没有太大的认同感,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好玩的万圣节或感恩节。

“不跟他们一起过。”封隋说:“东亚家庭问题,你们都知道的。”

唯一的蓝血白男不在,三个亚洲人深以为然,各怀心思,连带着氛围都低沉了许多。

“我家里还有一个,朋友,他现在和我住在一起。”封隋提醒道:“他比较内向,最近心情也不太好,到时候你们对他好点,不要问东问西。”

“He?哦,终于发生了。”史香香满脸欠扁的八卦道:“我以为以你的性格,会是she。”

“为什么?”封隋说:“我以为你们知道我,你们难道没发现在认识你们后,我从未交往过女友,哪怕是在洛杉矶?”

“天呐,Fred。”史香香喊道:“你可是在IG上关注了四百多个辣到爆的美女,只比罗米少关注了两百多个,你怎么忍心让我们怀疑你的性取向?”

“……”封隋无法反驳这一点,摸向鼻子,“正常人都会有生理需求的,而且,你们不要误会,我和那个朋友不是情侣,只是暂时住在一起,他没有房子住。”

“所以你承认你会喜欢男人?”库马尔轻易抓住重点,“即使你关注了四百多个网红和超模,而且其中没有男性?”

封隋用食指在鼻尖上蹭了两下,“是,应该吧,应该是,我想我是双性恋。”

史香香哀嚎着掏出一百美元的纸币拍到库马尔办公桌上:“你赢了,我的女王大人。”

封隋想到了迟朔的脸,以及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可此刻他的心里不再有七年前的渴望到酥麻的感觉。

也许有的人只适合用来缅怀,他近乎残酷地想。

家(本章有虐心刀子)

在他走进这片老旧小区前,暮色已飘然而至,笼罩着生锈的防盗窗和呼呼作响的空调外机,他站在楼道门口,双手插在大衣双侧,挺立的身影被夕阳无限拉长。

他松开掌心,露出手心里攥了许久,陆存野给他的那张,皱巴巴且汗津津的纸条上写着小区名字和楼室号,这是迟朔的目的地,但他站在这里,茫然得像个走丢的孩童。

这就到了吗?

他的母亲,他的妈妈,就在这栋楼的二楼,老旧小区的二楼而已,他只需要再往上几步就到了,然而他已经停驻在楼道口很久,久到偶尔路过的人都用异样眼光看过来,久到他膝盖的旧疾在寒风中作痛,却迟迟不肯走上楼哪怕一步。

呼出的气立即变为白雾,迟朔决定转身离开,而身侧的废弃玻璃板印出了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神情冷峻,嘴角讥讽:“这就害怕了?”

R。迟朔的脚步顿住。

“你在害怕什么?”R说:“害怕你妈妈过得不幸,还是害怕她过得幸福?”

“我希望她过得幸福。”迟朔微恼道:“我怎么会害怕她过得幸福?”

“你知道你是被她抛弃的。”R回答:“你希望她过得好,因为你很善良,你希望她过得不好,因为如果她抛弃了你以后就过上了好日子,你就会认为,抛弃你的这个决定做的是正确的,你活该被亲生母亲抛弃。”

“你错了。”迟朔淡笑:“我一直认为抛弃我是正确的,如果当年她带着我走,生活只会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