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囚犯说,我是要买房子,只有第一笔钱可不行,钱庄就给我推荐了放账的,说好了,不是九出十三归,我就借了。

可是,房子没有建好,建房子的人就跑路了,我没有办法,到处找人帮忙,还是没有用处,从前的屋子没有了,现在的屋子还是没有了,走投无路,钱庄居然还要找我催债,我说,我的房子都成了废墟了,我还借钱做什么?现在就不借了。

他们对我说,不成啊,你是签了协议的,你还按了手印,签了自己的名字,不记得了?我们的协议书清清楚楚,不管你是不是要买房子也不管你的房子究竟买下了没有,我们都会借钱给你,你都需要每个月还清我们的钱。

你不能赖账啊,实话说,我们是遵纪守法的人,你要是这样,我们只能送你去见官,你吃了官司,肯定要进监狱的,还不如现在熬一熬。

我一听这话当时就气炸了,借钱我会还,但我没有房子,我还借什么钱?他们之前也不跟我说清楚,现在在这里对我说这些,都是废话,不就是又想要我的钱,又不肯给我的房子,我规规矩矩按照法律的程序做事,为什么会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因为法律就是不讲道理!

那人问,之后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第一个囚犯说,我走投无路,没有办法还钱,又没有地方住,没法离开,又没法这么过下去,浑浑僵僵的,有一天起夜,遇上一个偷了点东西的小偷正在藏赃款,他看见我,我看见他,我们两个都愣了一下,他对着我喊抓贼,他的声音惊动了周围的人。

周围的人以为偷东西的人是我,都想抓我,我没忍住气,和他们动手。

我把不知道谁的一个人打死了,法律判我杀人,我就进来了,过不了多久,就是秋后问斩,这样也好,我死了之后,更不需要还钱了,反正我也还不上。好得很。

他笑了一下,看起来已经疯疯癫癫的。

也对,这种地方,什么人不疯呢?

第二个囚犯有些唏嘘地说,想当年我也是上过学堂的人,书上清清楚楚写了,法律就是统治阶级维护社会稳定的工具,同窗还对我说,你看,这些东西都说明白了,不怕咱们,就是拿准了,咱们吃了亏也不能告状,就算告状也只能找他们告,你真以为有公平?懂个屁。

我当初还问,怎么就不公平了?

他回答我说,还是那句话,一个人又当裁判又当选手,你会相信他毫无私心?会相信他不针对你?会相信他不害你?会相信他正义善良公正廉明?狗屁!信了才是脑子有病。不管什么事情,把自己的心和命,放在别人手里就是可笑至极,等于已经死了,我现在就死了。

我问他,那你为什么不自杀?

他说,我怎么不死?我已经死了,之后要死,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但是,我不会就这么轻易去死的,要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愧对我读了这些书?见了那些人?那些不知廉耻的东西,早就该死了,我要死了,死之前也要想办法把他们一群都杀了,这一批不好,下一批再说。

我问他,可是,你也管不得数年以后的事情吧?若是再这样呢?

他说,没有关系,那时候还有我这样的人。

我问他,那要是人换来换去都没有变化呢?

他说,我这样的人也是不会变化的。

我问他,那你觉得根源在哪里呢?

他说,哪里都一样,反正这辈子我是看不见了,你以为有什么好处?痛快,就够了。

我没有再说话,后来,他还真就点了一把火,将官府烧了个干净,也不管其他,确实是很痛快。

只不过,在他眼里,什么人都一样可恶,他是不会顾及别人的,他也不觉得那些人无辜,他只觉得有些人是该死的,立刻就要去死,其他人也是该死的,只是可以多活一段时间罢了。

你想,社会稳定,不总是需要某些棋子来牺牲吗?

那人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第二个囚犯苦笑了一下说,我,我的妹妹,小时候太穷了,上不起学,和家里大吵一架之后跑出去,说是找了一个工作,我们都很高兴,我那个时候也没有读书了,因为当年闹饥荒,家里吃不起饭,还得到处去找粮食,托人托关系说尽好话低声下气卑躬屈膝的,恶心透顶。

我就想去找妹妹,父母都同意了,我找到了妹妹,她已经死了,是我到的那一天,官府的官差跟我说,妹妹是因为晚上出门的时候,被人□□了,到了官府报案,官府要她去大夫的医药堂检查之后将检查报告的结果作为证据提交,她到官府之前是洗了澡的,所以,要检查必然要脱掉她的裤子,叫她打开两条腿来检查内部,还要留画像和文字描述记录。

我问,还有呢?

那个官差告诉我,还需要我妹妹对官府上上下下的一群人,和人配合着,重新演示一下当时发生的事情情况。

我妹妹不堪其扰,宁愿不报案了,也不愿意被人检查,记录证据和盯着重现情况,她就跑了,大家都以为她是放弃了,谁知道,她转头就自杀了,我到的时候,她的尸体都已经凉透了,甚至是僵硬的,散发出一股臭味,才被人发现,邻居找了官府,官府才出了官差。

我才能见到那个官差,邻居还告诉了房东,我妹妹没有房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能租别人的住处,现在她死在这里,别人还有许多话要说。

说她穿得风骚浪荡,说她本性□□,说她之所以去官府报案肯定是跟别人闹别扭没有谈成生意就污蔑别人发现官府不听她就想用命来污蔑官府,说她就是小题大做脾气不好,说她该死肯定是骗了别人良心发现突然改变了主意又不敢说出来就去死咯……

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难为他现在还记得。他看起来可不是今天才进监狱的样子。

第二个囚犯血液倒流在脸上,整张脸通红,额头青筋暴起,闭上眼睛努力克制说,房子的主人找过来,发现死了人,说房子以后不好租出去了,要我赔偿,我揪着那女人的衣领说,你先把我妹妹的命赔偿来,她说这是自己死的跟她没有关系。

我问,既然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我赔偿?你不赔偿我妹妹的命,要我赔偿你的房子?你说清楚。

她大声嚷嚷起来,说我不讲道理,说我果然和妹妹是一母同胞的恶心,说我家的人肯定都是这样要钱钱没有要人人没有,怪不得穷得要紧还出去卖。

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就打了她,她喊叫起来,连她的丈夫也喊出来了,她的丈夫和我打了起来,我虽然受伤了,却把她丈夫踹残废了,她哭天抢地说大家都看见了,我就是不讲道理,我妹妹肯定也是这样的人,死了活该,欠了别人的还不肯给,一堆废话嚷嚷了半天。

我恨不得当时就把他们都杀了,可是,被人按住了,毕竟,那时候边上还有官差,不知道我妹妹被害的时候他们在哪里,也不知道我妹妹死的时候,他们在哪里,但是现在他们在了,可笑,可笑,他们把我关起来,之后又去找那对夫妻,他们似乎是换了住处。

但我到的时候,他们还是在说我妹妹的坏话,说我妹妹不爱打扫不检点自甘堕落。

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就把他们都杀了,然后到官府自首,因为我知道,官府要惩恶扬善的时候是没影子的,但是要助纣为虐的时候,他们是有一手的,我跑不动,逃不掉,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官府查了案例和法律,说像我这样以为自己是在为亲人报仇的,可以减刑。

但是,杀一个人是要杀人偿命,杀两个人就算是减刑,也是要砍掉一颗头的,除非,我只杀了一个人。

所以,没有办法,我还是进来了,还是秋后问斩,用不了多久就要去见我妹妹了,至于我父母,我听说他们怀上了一个新的,等他们生下来,就不会记得我们兄妹了,也算好事,大家各走各的路,各有各的苦,以后就是不相干。

那人看向第三个囚犯问,你呢?

第三个囚犯说,我没有他们那么曲折,事情很简单,就是有一天,我的婆娘和我走在路上,准备外出去吃点东西,站在小卖铺门口附近的时候,一群混混跑出来,调戏我婆娘,嘴里说什么这么骚给谁看不如给我摸摸臭烂货不识抬举是不是,动手动脚的。

我婆娘骂他们,他们不以为意,我婆娘打他们,他们一群人,走都不肯走,就像是野猫见了腥。

我立刻就过去了,骂他们,他们还是不听,打他们,他们喊着要报官,就到了官府,官府找了我们夫妻,我婆娘已经气得流产了,就在大夫的药铺子还非得跟我一起去,她都起不来,还是我背她去的,到了地方要我们两个跪下,另外一边就是混混。

我把事情说了,官老爷说,我们不应该打他们,因为我们不打他们,就是占理的,我们打了他们,就是不占理的,尤其是他们跑了之后,我还追着他们打,就是我的错,所以,要把我关起来,他们之中还有一个人是死了,我应该被判死刑,就关到了这里。

我婆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告诉我说,肯定会想办法救我出去,但是,我能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呢?她能在外面等我到什么时候呢?不是我不相信她,实在是,这种日子活一天都没有必要,我不觉得继续有什么好处,就算是十几年之后我可以出去了,有什么用处呢?

我这十几年还是在监狱过的,我还是一个被官府判过了死刑的人,就算之后改成无期徒刑,再之后改成有期徒刑,再无罪释放,我也是进过监狱的,我出去工作,谁会要我?我要是没有工作,怎么活下去?出去之后,全指望我的婆娘吗?那她也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