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起来是有点嚣张狂妄,但是,钟仁声音很小,是凑到乐园耳边说的,理论上,只要不是旁人在故意偷听又心眼狭小,或者边上的人听力过于敏锐还恰好擅长变戏法觉得自己被冒犯,是既不会听见这话也不会生气。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巧,钟仁将手机递给乐园,乐园接了,摆弄两下,这手机居然真的能亮起来,功能还齐全,电量格外充足,背面也逐渐流光溢彩,看起来格外缤纷夺目,漂亮异常,叫人爱不释手,乐园玩了一下,对钟仁说:“这个东西能不能变成巧克力给我咬一口?”
钟仁点了点头说:“当然可以,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想这是什么,这就是什么,别人的东西,我不能保证,但是自己的东西,还是可以这么说的,十拿九稳,不会出错,你只管问自己想要什么,我什么都能给你。”
乐园问:“若我要你的命,你也给我?”
钟仁笑道:“真没想到,你刚才看手机就是为了看这个?怪好笑的,我还从来不知道你喜欢这种东西,从前也没发现呢。真是我的失误,不过,你既然问了,我当然是要回答的,你要我什么都可以,当然也包括你给我的这条命。”
乐园问:“真奇怪,你不觉得吗?我们是同一个人,不该这么生疏也不该分得这样清楚,别人的人格分裂都是要互相残杀的,你怎么不想杀我?”
钟仁笑道:“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我不能说自己没有想过,但你的意识里,我大概是没有对你问过这样的问题吧?其实不是我一点都不在乎不关心,而是我觉得,你要是想杀我,那就杀了,你要是想让我活下去,那我就活下去,我记得我对你说过一件事。
从你想要一个朋友开始,我就存在了,从你想见我开始,我就想要见你,从你日夜盼望和我相处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想你的,我们确实本来是一个人,现在也依旧是同一个人,我们的想法是完全相同的,但不代表我们处于不同的思维位置的时候,还会选择相同的答案。
事情就是这样,你觉得我奇怪,我并不那么想你,不是因为我不了解你或者你不了解我,而是因为我们都太了解对方了,才总是需要这样确认对方的想法,即使明知道对方会怎么做,怎么说,怎么想,知道是不重要的,因为,没有确认的事情就如同空中楼阁。
看起来漂亮,但随时都有坠落损毁的危险,你我都知道,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是彼此,不是吗?”
乐园呆呆的,看着他,突然笑道:“说句不太好听的鬼话,你这个样子,真像是在我面前发光,我恨不得把心也挖给你,叫你保管好了,知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免得别人以为你被我骗得服服帖帖,哪一天你要是死了,别人还以为是我害死的。”
他顿了顿,又笑道:“啊,也对,如果你死了,必定是因为我,若是我不救你,也不想办法把你弄回来,倒也可以说是我害死你了,不过,不过”
乐园喃喃道:“谁要是敢在我面前提这种事,我可不保证我能心平气和地对他们讲话。”
钟仁笑道:“我知道你的心,不必给我的,我要是保管不好,弄丢了,你可就从此以后少一颗属于自己的心了。”
乐园瞥了他一眼,笑道:“若我少了,就用你的来陪我,如何不好呢?你是不愿意,还是觉得我不配?”
钟仁也笑道:“我怎么能觉得你不配?若有不配的人,必定也该是我,论年纪论辈分论记忆,你都该活下去,你要是想要我的,什么都可以,既然如此,一颗心罢了,别说我不会因此而死,就算是为了这个死了,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旁人怎么能跟你比?
我可不是在说笑,句句属实,如有谎言,天打雷劈。
我说了,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愿意。
不然,我们怎么能算一个人呢?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你想做的,就是我想做的,你想说的,就是我想说的,我是无论,无论如何不会抛弃你的。这话说过很多次了,但我还是想再说一次,再说很多次,因为对着你说这些话,永远不会觉得腻歪,也不会觉得恶心。
我认为我还是很有必要珍惜一下自己现在的美好生活的。
而且,我也知道,如果没有你,就没有我,如果没有你,我是活不下去的,我当然知道,蝼蚁尚且偷生,但是,一个人如果活着,总是需要一点精神支柱的,你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的存在意义,是我活下去的动力和源泉,是我唯一需要在乎的这个世界的锚点。
我不关心其他人怎么样,他们死了也好,活着也罢,要吵架要打架要杀人要放火,都与我无关,但是你不一样,你要做什么都可以,但你做什么,都必定应该有我的一份事情,我是不能置之度外又抛之脑后的,身后事要死了再说,但我既然活着,数不清的话要对你说。
可不能等到死了之后再来。
那个时候,我就说不出话来了,我也希望,到了那个时候,我没有多余的话要说,因为我已经把我要说的全部的话都提前告诉你了,那才叫好事。
如果说,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算好事,那我能见到你就是唯一那一件,好事。
别打碎我的梦境,别戳破我的幻想,别带走我的欣喜,我顾不得别人,只顾得自己,只顾得你。
算我求你,别离开我。”
钟仁说到最后,几乎是郑重其事的,将要哭出来,却又连泪光都没有,只是神色格外凝重到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过分端庄以至于有种脆弱感,像触之即碎的玻璃,布满了蛛网似的裂痕,摇摇欲坠,却坚持到了只有乐园才能亲手毁灭它的地步,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心情。
他看向乐园的目光,是从来都格外柔和的,看其他人则充满了与世无争的冷漠,这不算什么,可他如今看乐园的目光,简直像是在哀求,就像是乐园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所露出的神色那样,只能说,他们不愧是同一个人,连痛苦和无可奈何都是相同的源头。
而能解决自己痛苦的根源的人,当然也,只有自己。
乐园笑了笑,看着他,虽然只能看见数不清的颜色在面前纷繁杂乱地困扰认知和意识,但乐园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记得钟仁的模样,记得钟仁的来历,记得钟仁的目的,钟仁在整个色彩迷惑的世界里,是独一无二的。
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其他人是模糊不清的,肮脏混乱的,他是界限鲜明的,即使也在模糊乐园的感官令其眩晕,但钟仁美得像一幅画,创新大胆,风格独特,撞色优雅,饱含生命之美,闪闪发光,急而不乱,缓而不钝……
乐园可以用最美好的词语来形容他,即使世界依旧扭曲无法复原,他也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存在。
“虽然对自己无法确认的未来和无法肯定的承诺这么笃定不太好,但是,我总觉得,我会比你更清楚,我们是如何不可分离。”
乐园的声音如同潺潺流水,也如同一曲音色婉转的悠扬调子,直入钟仁的心肺,有一股沁人心脾质感,仿佛带着花香。
钟仁高兴了起来。
乐园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继续和游戏机面对面。
第二局游戏是五子棋,理论上说,这种东西看规则好像很简单,但是,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以为什么东西简单,大多数时候并不是那东西真的简单,而是了解不够,也没有遇上足够了解的人,就像是伯牙流水遇知音可以互相欣赏,而没有遇上知音就是一生憾事。
乐园没有那种遗憾,因为之前他觉得自己就够了,现在他觉得,自己就够了。
什么人能比自己更理了解自己?什么人当知音能比得过自己?
没有。
乐园很高兴。
游戏机器似乎在第一局的游戏之中理解了乐园的游戏水平,因此,第二局有意给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局面,乐园简直是拿着人机对战的剧本,虽然本来就是这样,但是,之前的机器比现在聪明多了,乐园可以确定,不是机器不够聪明或者不能聪明,而是机器有意让他赢一局。
很好。
既然机器都这么热情了,这属于是盛情难却啊!乐园当仁不让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这一局非常轻松愉快地赢了!
乐园很高兴,拍了拍游戏机说:“谢谢。”
游戏机也很高兴,快乐地回答了一句:“不客气。”
乐园问:“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游戏机故意玩了起来,跟着乐园重复那句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