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问我，为什么不知道我想什么，是不是？你不是不知道，而是，那些想法都太深太浅了，只是不正常，正常人思考的时候，想法会在脑子里过一遍，但是到我这里，要么是你一闪而过的想法，要么是你在睡梦中思考之后埋在潜意识的深层结果，所以你不清楚。

这不是你的问题，你还是很了解我的，从一开始就是，到我死亡为止。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不是吗？”

乐园哭道：“你只会说好听的话，永远是多久呢？我什么时候会死呢？你又什么时候会死呢？我不想听。”

钟仁说：“你只是不想面对死亡的结果，也不想接受现实糟糕透顶还处处碰壁的事实，没关系，你不想听，我不说就是了。但我不想骗你，也不会在这件事骗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之所以这么说，又这么肯定，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抛弃我，也不会丢掉我。

我对你不算了如指掌，也算是一叶障目，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我知道，你等我等了很久，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谁也不会丢掉谁，那永远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件最应该最切实的结果。你要相信我，我们不会轻易分开的。”

乐园喃喃道：“或许吧。”

他将乐园的身体变成一团软绵绵的棉花糖似的人皮，乐园就一点点塌下去，连一滴水都能把他打得满目疮痍，钟仁抱住乐园，就像是一条手臂横过去接住了一件长而软的衣服。

花洒还在高处尽职尽责喷着水，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像是水流在无忧无虑唱着欢快的歌谣。

“去死吧，去死吧，我们会感到快乐的，如果你不去，我就自己去，如果你陪我一起去，我会爱你，我们应该永远在一起，这是真的，这点毋庸置疑，你别怀疑，你别伤心，你见到了讨厌的人，但他们会消失，只有我们的感情是真的，只有我们的爱是真的……”

水流跳下来，落在地上，一点点消失不见。

钟仁闭着眼睛，将乐园平平整整铺在了浴缸里，将水泡满，从旁边的柜台上取下来一块圆润的沐浴球，放入水中，就像是洗一件真正的衣服那样，捡起乐园，揉揉搓搓，水渐渐被沐浴球染成了七彩的颜色，是很漂亮很有意思的画面，但是，乐园的眼睛是看不见这些的。

只有钟仁能看见，但是钟仁也被影响到了，所以，他只能闭着眼睛，不过，这也不影响其他的事情，所以，暂时都可以无所谓，钟仁一点点将乐园洗干净了，把乐园从水里提起来，放走了浴缸的水，拎着乐园到花洒底下，花洒往外喷水，乐园身上沐浴球的泡泡被冲走了。

钟仁又将乐园带回已经用水冲洗干净的浴缸，乐园的头部有一个拉链，乐园的背部也有一个红色的小拉链，钟仁捏着那个拉链，往下一拉，就将乐园打开了，里面是平平无奇的红色人体内部结构，当然了，乐园早就不是正常人的状态，内部结构也和普通人只有神似没有形似。

钟仁毫不在意，他哼着小曲，高高兴兴舀了一瓢水给乐园冲洗，顺手揉了揉乐园的脸，像正在洗一个软绵绵的玩具球，或者是捏一捏就会发出嘎嘎嘎尖叫的小黄鸭子，用久了内部会长出绿色的霉斑的那种封闭橡胶小鸭子。

乐园的拉链里面是血淋淋的一片，这些血都是凝固的状态，像是一幅画的红色颜料，像一块布的红色图案，钟仁伸手进去，揉揉搓搓，摸到了内脏，内脏微弱地跳动着，就像是正常呼吸的感觉。

钟仁有些好奇，探头进去，感觉周围的光线一下就黑了，笑道：“知道的这里是身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小黑屋密室解密游戏环节呢。”

乐园没有回答。

钟仁在手指上长出柔软的硅胶似的刷毛，对着内脏揉揉搓搓努力清洗起来，他洗得很认真，满头大汗，满脸都是水花，甚至脖子上还有一点白色的沐浴球的泡沫，但是很高兴，像是走在路上捡到了一朵老师奖励的小红花，走到教室还得到老师送的巧克力。

钟仁顺手就摸了摸乐园的头，喃喃道：“高兴一点嘛，小红花送给你，巧克力也送给你，如果我当老师，你就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如果我当小红花，你就是我最喜欢的小剪刀，如果我当巧克力，你就是我最喜欢的包装纸。”

他笑了两声，继续洗，一段时间之后，总算是洗好了。

乐园被挂在旁边的杆子上，就像是一件真正的衣服那么一动不动，钟仁将自己也洗了一遍。

乐园就从杆子上跳下来，轻飘飘的，落地变成实体，一点声音也没出，走到洗好的钟仁身后，猛地扑过来，将钟仁抱住，双手越过钟仁的肩膀，捂住钟仁的眼睛和大半脸颊。

钟仁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一动不动直起身来，侧头贴着乐园的手臂和手掌，笑了一下。

乐园伏在他背上，就像是一个不会悲伤的背后灵那样问：“喂，我是谁呀？”

钟仁笑道：“我的朋友，我的同伴，我死生与共永不分离的契约者，我……”

乐园松开手，笑道：“你可真会说话。”

钟仁转身望着他，歪了一下头，像一只巨大的金毛，笑道：“那我不都是和你学的？要是没有你，怎么会有我呢？”

乐园双手越过他的脖子，几乎要勒住他的后颈，手臂是压在钟仁的跳动的血管皮肤表面的，只要稍稍用力，一分钟两分钟，最多三分钟，钟仁就可以晕倒，然后死掉，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

但是，乐园总是更善于将生死之间的距离模糊掉，比拉近其他人和自己之间的距离更擅长。

钟仁一动不动地看着乐园，目光温和，表情平静，整个人因为刚刚洗干净过，所以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健康而质朴，全无怀疑，信任得过分，乐园被他这样注视，几乎要再次大哭起来，但他只是红着眼睛，扯了扯嘴角，故作无所谓地笑道：“你知道杀人技吗？”

钟仁说：“知道，你会。”

乐园低下头去，他们的身高差不多，钟仁目不转睛地看着乐园，即使他们的距离太近而挡住了灯光，阴影落下来，又挡住了乐园的半张脸，他不介意乐园究竟长什么模样，因为自己本来就不应该在意自己的脸，他看乐园，永远只会看见一个样子，乐园最初见到他的模样。

乐园有意避开他的目光，却又知道钟仁肯定看得见自己的表情和神色变化，不转过身去，反而有些神经质地笑道：“好啊，既然你知道，那我问你，如果你是普通人，杀一次就死掉，我把你杀掉，你会不会害怕？”

钟仁笑道：“你希望我害怕，我就害怕，你不希望我害怕，我就不害怕。”

乐园瞪着他问：“难道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钟仁说：“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我当然有自己的想法，我站在你面前，我说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我说我不想离开你，我说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全都是我的想法，没有其他人的掺杂。”

乐园恼道：“这种时候就不能不提他们吗？”

钟仁笑道：“好啊，你看，这也是我的想法。”

乐园愣了一下，松开他说：“那好。”

钟仁绕到乐园面前，打开门说：“我们现在出去吧。已经洗好了，再待下去就奇怪起来了。而且，一号在外面等了我们很久了吧？”

乐园从钟仁面前经过，挺直着后背说：“不是等我们，是等你。”

钟仁点头笑道：“好，是等我们。”

乐园转头问：“什么？”

钟仁再次笑道：“是等我。”

乐园转过头去说：“这还差不多。”

钟仁凑到乐园耳边问：“和我拉开距离就那么值得高兴吗？我会难过的！”

乐园把他刚刚干掉的头发往后摸了一把，哭笑不得道：“你可真是讨打！”

钟仁笑道：“那我也不去找别人。”

乐园坐在沙发上，喃喃道：“是么？那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