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要是不能钻出去，可能卡在这里，等左边医生过来，就是一个瓮中捉鳖的样子。

他考虑了一下，觉得钻出去是有必要的，深吸一口气，靠近过去，扒拉着旁边的瓷砖缝隙，稳住自己的身体，尽量保证自己的声音不会太大，一点点往前爬。

他是很想爬出去的，但是身体好像不那么想，他废了半天的力气，根本没有成功，只能坐下来休息，但是这里湿漉漉的，他觉得有点脏，就没有完全坐下来，是一个半蹲半坐可裤子没接触到地砖的表面的坐姿，实际上还有点费力气，而他的力气已经不多了。

他的喘气声变大了，他本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还在这里休息。

外面的左边医生似乎安静地离开了，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走动，好像外面只有本来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病人。

如果那里真有病人。

右边医生想了想，站起身来，扶着墙，心想，如果有机会，还是要提前逃走比较好。

他这么想了，就伸出手去，打算再尝试一次，趁着左边医生还没有走过来发现他的时候。

他的手忽然顿住了，因为他察觉到这里似乎有点什么东西，他缓缓地转过头去，目光小心翼翼地转移到感觉不对的位置上，看见了绿油油的粘稠的液体，这是什么东西，他之前或许不清楚，但现在，没法让自己不清楚。

这是传染病病人身上会冒出来的绿色黏液。

右边医生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往后退，一时间没有站稳，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摔倒在地上，头颅和地面接触，发出很重很闷的一声，砰。

他觉得自己被摔晕了，好半天都起不来，挣扎的时候，莫名想到了在地上翻过身体没法轻易爬行的蟑螂，仿佛是不好的预兆从这一刻开始应验，等右边医生睁着眼睛，回过神来，他发现面前多了一条更加清晰明显的绿色黏液的痕迹。

这是崭新的一条液体痕迹，不是刚刚发现的那一条，是他感觉自己快要昏倒的时候，出现的东西。

这不是好事。

因为这代表他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也会被感染，也许现在就被感染了。

他惊慌而迅速地检查自己的身体，没有发现有体表接触绿色黏液的部分，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放慢了速度，松开手，一点点直起身来，一抬头，猛地看见一个倒吊着的尸体从高处直直撞了过来，他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两条腿又发抖又发软，一下子让他坐在了地上。

地面还是湿漉漉的，但他现在没心思注意这个事情了。

他呆呆的，望着上面，正常情况，那边是天花板，或许有点没有清理干净，但也不会很影响正常的工作和治疗，以及在这里上厕所。

但是，现在，那个位置多了一块绿色的粘稠液体结块，内部看起来有一点褐红色，仿佛是一个死人的血液凝固在了那里，看起来叫人胆战心惊的。

右边医生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两只手都开始发抖了，他的耳朵也开始耳鸣，他顾不得许多了，他低下头去，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发现没有绿色液体，连忙冲到了旁边的洗手台，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他也不去想现在打开水龙头，里面的水声会不会吸引到外面的左边医生。

好像不想就等于左边医生不会出现，好像这样就等于他还是安全的。

右边医生觉得好笑，自嘲地勾了勾唇，关掉了哗啦啦的水龙头，呆呆站在镜子面前，看着头发凌乱且衣衫不整的自己，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子，顺手在身上擦掉了新鲜的湿润水渍。

他看着自己的镜像，心想，没关系的，这里关着门，又是厕所，轻易不会被发现，外面已经没有声音了，找我的人应该已经走了，就算还在外面，现在没有进来，也许是对方在顾忌什么，这里有它们害怕的东西，那就太好了，我不需要那么害怕，害怕过头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我不能那么无能懦弱。

右边医生给自己打气，握着拳头就想再次尝试离开这里，他不敢去开门，怕一开门就看见门外是等待他的左边医生，那会对他的心脏造成巨大的负担，他怕没被感染，反而被吓死，那就不好了。

他不想临死之前想，自己的死亡真是一场滑稽可笑的闹剧。

右边医生伸出手去，这一次，他摔倒了，不是因为没有站稳，而是因为一只手从下方伸出来，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他低下头去看，发现那只手并不是从孔洞之中钻出来的，而是来自于一具早已死亡的尸体。

那是表白护士，脸色惨白，嘴边残留着一点说不清是血液还是酒精碘伏混合的东西，看起来颜色怪怪的，脸颊上毫无疑问，挂着不落的微笑，眨了眨眼睛，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在厕所内部白色灯光之下一闪一闪的，如果是平时，或许会像星星，很漂亮，但现在就不是了。

现在那双眼睛看起来非常可怕，是整张脸除了笑容之外，第二可怕的东西，里面像藏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而这双眼睛的拥有者，表白护士本人则属于黑暗深渊爬起来的怪物，只不过长着一张人皮，随时可以撕裂，再从里面钻出来，堂堂正正站在旁人眼前，鲜血淋漓。

没有什么比无法抑制的想象更加恐怖的。

尤其是面前有一个货真价实的恐怖怪物的时候。

右边医生几乎要昏倒，但他坚持着，不愿意就这么闭上眼睛，放弃自己。

他瞪着表白护士，惊恐而愤怒，喊道：“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记得我对你怎么样吗？我从前对你很好，你不能没有良心！”

良心只能从有良心的人身上找，从怪物身上找不到是很正常的事情。

右边医生知道这个，他很快又喊道：“我没有杀你，也没有怪你没有针对你，你不能这样！更何况，杀了我，对你有什么用处？你不会得到好处的。如果你愿意不杀我，我会感激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想办法……”

他几乎要说，求求你，只要不杀了我，什么都可以。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或许是一点没有完全泯灭的自尊心，也或许是恐惧控制身体而造成的犹豫。

他因此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求生的机会，或者，反抗的机会。

表白护士对他甜甜一笑，眯着眼睛，伸出手来，两只手抓住他，往墙上拖，只听得砰的一声，他就被绿色的粘稠液体，扑了一头一脸，呼吸之中都是这种肮脏恶臭的黏液的气味，他感觉自己无法忍受了，他歪着头干呕起来，表白护士空出一只手，伸进了他的喉咙。

他货真价实呕吐起来，呕吐物是黄绿色的，也散发着一股下水道的气味，他浑身上下都被弄脏了，一部分是自己的呕吐物，一部分是厕所的水，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湿漉漉的，他觉得很不舒服，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是嘴被表白护士的手堵住了，说不出来。

他更加不舒服地呕吐起来。

表白护士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我真的好想跟你在一起，你可以跟我在一起吗？我很愿意跟你共度一夜，一辈子也可以，你愿意吗？如果你愿意，那就变成我这样，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把你变成我这样，我们是情侣，那就要同舟共济呀~”

她说着，更加高兴地笑了起来。

右边医生瞪大眼睛，非常愤怒，含糊不清地咬着表白护士的手，破口大骂起来：“去你的！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我可不是你那样的人！你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你这样对我，你还觉得我会喜欢你？你脑子没事吧？！”

他顿了顿，突然笑道：“啊，对，你都已经不是人了，怎么还会有脑子呢？我知道你里面是什么样子的东西，我不会被你蛊惑的，我也不会觉得你这种东西可以诱惑我，我劝你，省点心，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和力气，不过，说了也没有用处吧？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右边医生说到这里，感觉自己心里突然涌出来一股豪气，他顿时大声呵斥道：“你是残渣，是垃圾，是怪物，别想我喜欢你，也别觉得自己喜欢我了，我永远不会喜欢你，就像是一个活人不会喜欢一个怪物，你的想法不会得逞的，你们的想法都不会有可能实现！总”

总有人能代替我，制止你们，制止传染病的漫延，就算不是我，也没有关系，你和你的同伴，肯定会死，有朝一日，你会后悔你的行为，不过，我也知道，对你说这些一点用处也没有，你可以杀了我了，来吧，杀了我！我是不会害怕，不会尖叫，不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