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看起来有点古怪了。

两个医生面面相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年长护士顿了顿，看向了护士长，护士长的尸体还是一动不动，但之前确实是死了还在活动的，年长护士突然看护士长的脸不顺眼起来，喃喃道：“你们不觉得吗？这个脸既不惨白也不惨绿，看起来好怪异啊，根本不像是死了的样子，死人的脸我们都见过的，不是这样。”

她还在继续说话。

两个医生已经将护士长的尸体处理好，收手，准备找水洗一洗了。

年长护士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对他们说：“我不想去宿舍，天太黑了，又这样冷，要是过去，也许还会被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上司扣工资，我不想那样，我就在旁边的厕所洗一洗，那边是有水的，你们觉得怎么样？”

医生说：“如果你想，那你现在就去吧。我们过一会儿再找你或者找病人去。”

年长护士点了点头，笑道：“我不担心你们。”

她说着，走开了。

左边医生坐下来，看向右边医生，叹了一口气说：“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发工资了，之前我们虽然不算对你马首是瞻，也没有不周到的地方才对，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右边医生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没料到左边医生在年长护士离开之后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感觉自己被为难了，转念一想，这个问题在困难的情况之中被问起来是早晚的事情，他犹豫了一下，想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了一眼左边医生，又站了起来，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

左边医生也不催促就看着他走来走去。

右边医生深吸一口气，侧身对着左边医生说：“我也没有领到工资，这个事情，不是只有你和我的困境，我说这个，不是摆脱责任，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没有人被针对，我们是”

他背过身去：“被抛弃了。”

左边医生皱了皱眉，起身绕到右边医生的面前，直勾勾盯着他问：“他们也不要你了？你平时在他们面前，不是很得意吗？”

右边医生苦笑道：“得意？不顶用，只是在你们面前看起来有点光鲜亮丽，实际上并不是那样。你们别将其他人和我的情况混为一谈，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什么都不顶用。”

他摇了摇头。

左边医生犹豫着问：“那怎么办？”

右边医生摇了摇头：“不知道，本来我想，只需要撑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可是，你也看见了，现在的情况，根本是撑不下去了，谁也坚持不住了，护士站着都能睡着，病人一批接一批被送过来，明明我们都严词拒绝了，他们还是想推脱责任就丢到这里，好像病人变成了垃圾。”

他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究竟谁是垃圾呢？也说不准。如果病人是垃圾，我们是什么？这个医院是大垃圾桶，我们就是垃圾桶里面的霉菌，垃圾桶里面的蚊子苍蝇，垃圾桶旁边的流浪狗。离开了医院，我们活不下去，要是不离开医院，我们也是早晚活不下去的命。”

左边医生皱了皱眉问：“传染病人也是这么被送过来的？”

右边医生冷笑道：“难道你猜不出来？你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啊，就算你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反正你也很忙，又不在我的身边，不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情有可原的，我知道，你们把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希望我能帮助你们，希望我能像一条绳子把你们从深渊救出来。

但我没有那样的本事，真是太遗憾了，抱歉，我帮不了你们，也没法跟你们说更多不知道的消息，现在是个死局了，如果有机会，我也不会留在这里，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不然，谁还在这里？”

右边医生说完这些话，整个人都颓废了许多，看起来好像突然少了一股精气神。

左边医生想了想问：“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仔细说一说那个传染病人的事情？”

右边医生开了口，现在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回答道：“外面的人打电话过来，一个劲问我，能不能联系上级，我说尽力，又说不知道，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也没有听说他们的踪迹，他们都不回来，大概是把这里丢下了，但他们不相信。

他们不相信，我就没有多说，反正说了也是白说，大家都听不进去话。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干点别的。

治疗病人总比浪费时间更好，再说了，大家都困得要死，我还是更想休息。

但他们总打电话过来，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知道，联系不了比我更高级的工作人员之后，他们似乎把我当作了医院的话事人，在电话里问我，医院还能不能接收病人。

本来接电话的事情，有专门的人在处理，但是，你也知道，专门接电话的人因为没有工资和工作量太大又年轻，就辞职了，反正也拿不到钱，早早就走了，收拾东西的时候，都没人注意，也没人拦着，之后电话就是谁见到谁听见谁接。

他们接了都找我，结果这件事就好像是我的工作了，我也不能找别人接手，事情就这么将就着过了。

我对那边电话的人说，不是我不愿意，但医院的资源储备不多了，实在是不能。

他们不相信，反复请求我，说如果我们医院不接手，就没办法了。”

右边医生嗤笑一声，像是耗费了力气，需要休息，停顿了好一会儿却只是喘气。

左边医生眨了眨眼睛问：“还说了什么？”

右边医生抬眼问：“你猜不到？无外乎就是那些话。如果我们不救治，那些病人就没有机会被治疗了，我们可是医生，绝对不能那么冷血无情，就算看惯了人间生死，也不能放着可以治疗好的病人不管而让他们白白失去生命，不是吗？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勉强同意了。”

左边医生犹豫着问：“同意之后呢？”

右边医生笑道：“如你所见，同意之后，他们马上就开车过来了，插上翅膀都没有那么快的，我看，他们吃定了我们是个快要倒闭的医院，上面谁也不管，就算是他们把我们都弄死了，也是我们的错，跟他们没有关系，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啊。

他们可以甩脱累赘，我们却要承担更大的责任，但我们承担不起那么大的责任，他们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电话挂断，他们就开来了，人送到大门口，马上要走，病人和担架都在路上堵住我们的出口，好像怕我们跑出去不回来似的。

我看了病人一眼就知道我们是救不了的，劝他们赶快把人送走到可以治疗的医院去，但是，他们对我说，其他医院都不收，他们送到我们这里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不好为难他们，只能说仔细检查一下，要是实在没有治疗的能力，就算是放在这里，我们也是要送出去的。

他们只是点头，并不说话。

我准备检查，突然有一个人喊我，我就赶紧跟着走开，处理医院里面的突发状况的病人了。

临走的时候，我对送人来的说，这个病人没有办法治疗，请赶快送到其他地方去处理。

那个人不听，只是看着我，我没在意，跟医院里的人走了，回来一看，病人已经不见了，担架却还在，送病人来的人和车都不见了，连轮胎印子都没留下，车尾气都追不着，叫我怎么办？我只能赶快把那地方的痕迹简单打扫一下，继续去处理自己的工作。”

左边医生睁了睁眼睛问：“那你没有考虑过把这件事告诉我们吗？”

右边医生苦笑道：“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只是想了一下就没有之后了。这件事可以告诉你们，但能有什么好处呢？知道了能怎么办？知道了，我们就能治疗病人吗？知道了，我们就有更多的药品和更多的电力？知道了，我们就能把消失的病人找出来，再送回去？恐怕都不能。”

他摇了摇头：“我没有说，我知道，这样不好，但也一时间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就好像是碎掉的玻璃，打破了之后，迅速处理玻璃渣子，地面就干净了，玻璃却不能就这么换掉，那是很费力的事情，也需要钱，我们都缺钱，也都没有多余的力气了，我也是为了大家着想。”

右边医生皱着眉头：“我不是想给自己开脱，但这也是事实。隐瞒是最简单快速的办法，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