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转过身去,要往楼上走,似乎是想两手空空去处理尸体。

左边的医生喊住她:“别急,我们还得带点东西,口罩、手套和塑料薄膜,如果没有合适的透明薄膜,我想,用保鲜膜也是差不多的效果。”

年长护士想到护士长的尸体可能被自己亲手包裹在塑料薄膜里面,不由得开始瑟瑟发抖,抱住自己的胳膊,摸着手上凸起的鸡皮疙瘩,低声地仿佛怕惊扰了鬼魂似的问:“你的、你们的意思是,我们要用保鲜膜把护士长包裹起来?我们为什么不能把护士长的尸体烧掉?”

她哭丧着脸说:“反正护士长已经死了,是我们医院的内部人员,外面的人应该管不着,为了方便保存或者处理,我们出面负责把员工的尸体烧掉,也算是正常的事情,外面的人就算有问题,也管不了那么多,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肯定已经把尸体都变成灰烬装起来了。”

年长护士仿佛寻求庇护的婴儿,抬起头来,用那张惨白色的脸,摸了一把绿油油的粘稠液体,瞪大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的两个医生,喃喃自语似的问:“难道这样不好吗?难道这样不够方便快捷简单吗?我们不必每次都将倒霉的事情变成更倒霉的事情吧?”

她好像迫切地需要别人的肯定,一大步往前,两只手伸出去,要抓住不远的医生,却没有抓住,不知道是身体不舒服所以不支持这种行动了,还是她心里有所顾忌在这里心不在焉喋喋不休:“明明有这么好的解决办法的,我们不需要那么干,好麻烦的,求求你们了,帮助我吧!我不会恩将仇报的,我会感激你们的,你们都是好人,否则,为什么做医生呢?”

年长护士找到了心里安慰似的笑了起来,自顾自地望着两个医生的脸,目光却不聚焦:“是不是?医生总不能漠视人命吧?已经死了的不能活过来,但是我还是活着的,我还是活着的,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我家里还有许多人都等着我呢。我要回家去,求求你们了,帮我吧!”

她一下子跪下去:“如果你们不帮我,我就要死了,我不想丢掉工作,我不能没有工作,没有工作怎么活下去呢?求求你们了,呜呜呜”

两个医生往后退了一步,和她保持着距离,面色算得上平和地看着她,仿佛在审视演员表现如何的导演在片场检查工作情况,又好像在观察年长护士的眼泪是否真的掉下来了。

又或者,他们既不关心前者,也不关心后者,他们只是觉得年长护士的身体不太健康,精神也不怎么正常,双重叠加状态导致的结果就是,他们觉得不能靠近年长护士,否则会被当作流氓或者罪犯抓起来送进监狱似的感觉,那是一种危险的预警。

他们谨慎地遵从了自己的直觉警告,没有靠近年长护士,年长护士跪坐在地上,捂着脸,双手都将眼睛鼻子挡住了大半,一边流眼泪,一边流鼻涕,还差点流出口水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她平时是不会在清醒的时候随便流口水的,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很饿。

年长护士哭了一小会儿,觉得很没有意思,不想继续哭了,抹了一把脸,站了起来,心想,医院这么大,只有一小部分还有供电,其他地方都是黑暗的,即使这样,这个医院里面也还有许多的病人和许多的医护人员,我不能就这么放弃自己。

有许多病人是因为其他医院要么满了要么不乐意冒着风险接手怕自己被影响到倒闭。

医护人员居然还有许多都在这里,则是因为本地的风俗,或者说约定成俗的默认规定之一,大家都认为,一份工作应该到退休才结束,所以轻易不会更换工作,他们如果在医院倒闭之前离开,大多数其他工作都难以找到,也未必活得下去,这才是她死活都不想离开的原因。

两个医生看着年长护士问:“你这个样子,不太舒服吧?不如跟我们去宿舍那边洗一洗?”

年长护士摇了摇头:“不了,宿舍太远了,不合适,现在还是工作时间吧?而且上个月和上上个月的工作都没有工资,我不能就这么离开工作岗位,我怕连这个月的工资也没有,我还不打算下个月就离开这里,真的。”

她对两个医生笑了笑:“我不是有意要为难你们的。”

两个医生点了点头。

年长护士又说:“我为自己之前的行为对你们道歉,我实在是太草率了,居然以为你们能帮助我,实在是我的错,对不起,希望你们谅解我,我大概是脑子不太清楚,现在也是,所以说话不太好听,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她说着,对两个医生笑了笑,看起来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医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我们原谅你了,我们不会介意的,你也不需要在乎。”

年长护士又笑了一下,像是准备开始胡说八道的表情,点头说:“那我们现在去找东西,再往上走到楼上处理护士长的尸体吧!”

虽然她的态度转变十分直白快速,让人不由自主心生疑惑,但两个医生都不希望节外生枝,因此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

本来这提议也是两个医生先想到说出来的,他们同意也正常,在年长护士的意料之中,她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走在了两个人的侧面前方。

三人就这么往前走,找到了合适的处理的东西,走上楼去,看见了换了姿态躺在地上的护士长的尸体,两个医生对视一眼,看向了年长护士问:“你确定这是护士长的尸体吗?”

尸体怎么会自己行动呢?

年长护士点了点头:“我很确定这件事,你们不用质疑我,她看起来就不太正常吧?我不是说她平时就不正常,但她平时毋庸置疑是不怎么正常的,至少,我们大多数人都不像她那样,斤斤计较,自以为是,喋喋不休,麻烦透顶……”

她不知道怎么,开启了对护士长的吐槽模式。

“你们都不知道,护士长真是太讨厌了,如果不是她,我们很多人的工作效率都会提升,生活也会快乐许多,但你们没有亲身体会是不能感同身受的,我也不好多说,不然好像在对着死人发泄怒气,虽然大家都知道,护士长平时是什么样子吧?都不需要仔细讲才对……”

年长护士一边说话,一边动手,撸起袖子,拿着东西,靠近了护士长,并慢慢蹲下身,屏住呼吸免得自己不小心闻到臭味或者被传染,手速飞快地行动。

她在处理尸体了。

两个医生回过神来,也准备帮忙。

尸体很快就被处理好了,他们找了一个带轮子的担架将护士长的尸体放上去,表面封住一层透明的薄薄的保鲜膜,里面滴滴答答往外断断续续流出绿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一股下水道的臭味,感觉很难忍受下去。

年长护士又开始喋喋不休:“护士长真是一个讨厌的人,活着的时候没有好事,死了还是这个样子,是不是上辈子不做好事,这辈子遭了报应啊?哈哈。”

她说着,看了一眼护士长,没看出来护士长死去的脸有所变化,仿佛刚刚才想起来,护士长已经是个死人了,才抿了抿唇,好像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也有可能是因为两个医生都不跟她搭话,气氛有些尴尬,她也不愿意这么说下去了,顺势就停下来,免得太森*晚*整*理不好收场。

尸体被放置在一个空余的房间之中,窗户外面是一个摇摇晃晃的秋千,没有人,黑漆漆的,不远处是黑乎乎的红绿色的爬山虎,长长的藤蔓垂下来,一点点往外试探,仿佛一个活人被困在里面寻求帮助,但没人能发现它的困境,看起来绝望又恐怖。

微风从远处吹来,秋千还在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像夏天烈日之下躲在浓密树荫之中的蝉鸣,听起来很叫人烦躁。

年长护士又开口说:“真讨厌,这些东西,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前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好像它们之前是全都不存在的东西,奇怪,你们也这样想吗?为什么不说话?感觉很奇怪,好像除了我,你们都死了,这个医院也死了,你们看!”

她突然喊了一声。

两个医生跟着她的声音看了过去,外面还是什么都没有,看不见风,没有人,秋千摇摇晃晃,黑漆漆的一团,看起来晕晕乎乎的,好像窗户玻璃放了很久,已经被不知道哪个位置的饭馆油污糊了一层,变成了会让人眩晕的望远镜似的特殊道具。

两个医生就看向了年长护士。

年长护士收回手,捂住了口鼻,声音闷闷慢慢从缝隙之中飘出来:“你们不知道,我刚才看见了一个白色衣服的小女孩,黑色的长头发,垂下来,没有打理,没有头绳和发圈,衣服破破烂烂的,没有鞋子,袜子是白色,但是很脏了,还有破洞,好像很久没有换洗过……”

她想更仔细地描述那个看见的东西,但是,顿了顿,突然就不记得了,感觉一切都很模糊,她紧张地看向身边的两个医生,感觉他们的面部特征也有些模糊了,不由得缓缓张开嘴,愣住。

两个医生不知道她这个样子又是怎么回事,张了张口,想问,又担心打扰她的回忆和思考,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没有再关心她,低下头去,继续处理之前的事情

暂时保存护士长的尸体。

年长护士脑子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了一点什么,喊道:“我知道了!那是个鬼!你们不知道吗?鬼都是这样的,一阵风似的过来了,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了,吹得到处乱响,听起来古怪又诡异,叫人害怕,可是找又找不到,出现的时候周围会很冷,那是一道白色的影子。”

年长护士眨了眨眼睛,猛地高兴喊道:“不错!那是一道白色的影子!你们都不知道吧?你们根本没有看见,你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以理解,但是,你们也不能这么对待我吧?我在说话呢!”

她喊道:“你们不能这么不重视我,如果那是真的鬼魂,你们遇到了,要小心一点,不然也许会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取走性命也说不定,到时候,还是我救了你们的命呢。你们要记得感激我,这样,我就算偿还了你们的恩情了,也许根本连恩情也没有。

不过,据说鬼是讲究恩仇的,也许我们都可以逃掉。”

年长护士嘿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