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仿佛更安全了,感觉也是这样,但实际上,那就不好说了。
房间里渐渐传出年长护士的声音,她一开始是走进去了,所以,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是脚步声。
她并不是进去就开口说话,所以,房间里面居然还安静了一小会儿,仿佛里面很安全似的。
听起来怪怪的,一阵风吹过,周围突然就叫人毛骨悚然起来。
乐园死死贴着钟仁,心想,果然这种地方就不可能让人安安心心做什么事情,什么事情都不能,因为到处都是危险。
也罢,这又不是现在才知道的事情,幸好不是现在才知道。
不然也许早就死了。
钟仁抱住了乐园的胳膊,仿佛害怕的人是他一样。
乐园看了他一眼,确认他并没有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取代,或者被感染到传染病,松了一口气,收回目光,顺势占据了他怀里的一点空隙。
钟仁默不作声地笑了笑,玩着眼睛的样子,印在不远处的玻璃上,模模糊糊的,隐约有些绿色。
说不好是玻璃的颜色,还是玻璃里面的颜色。
年长护士似乎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房间里面的桌上,坐下来,准备休息,因此很大声地喘了一口气,喘气之后,突然觉得这个房间里面的气氛好像哪里不对,一转头看见了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护士长,感觉有点疑惑,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护士长比她这个普通护士的职位大,权利也比她大,话语权尤其比她大,理论上说,护士长没有坐下的时候,护士是不能坐的,在其他地方,她不知道情况,但在这里,确实是这样,之所以是这样,主要是因为不成文的潜规则,也叫默认的规定,一句话说,要对长者尊敬。
尊敬来,尊敬去,就变成这样了,之后这种情况流传下来,规定越来越死越来越大,活着的人几乎没有一点可以改变反驳的余地,众人要想在这里工作就不得不接受这种畸形的规章制度,倒不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愿意在这种地方工作,也不是他们喜欢这种规定。
更不是他们天生就自愿这样或者后天被人教育成这样的,他们心里很清楚,一个正常人在遇上这种情况是不应该沉默的,但是他们沉默了,因为大多数人都沉默,因为大多数人都明哲保身,他们想,只管自己就够了,要管别人实在是太麻烦了太累了,忙不过来还是算了。
而且,谁知道,帮助别人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别人会得到愉快的成果,而自己会被赶走,失去工作,失去名声,失去工资,被窃夺成功,一个可怜人,后半辈子得不到保障和依靠,想来想去,好像如果反抗就什么都没有,如果不那样,还可以过下去,他们就这么过下去了。
一天又一天,一个又一个,谁也没有提出异议,好像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叫人喘不过气来,哪里都有障碍做成的石头,但如果视若无睹,就可以轻而易举活下去,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上一个医生对下一个医生这样说,上一个护士对下一个护士这样说,他们就都得到了“勇气”
活到明天,坚持到仿佛可以看见曙光的退休的日子的勇气。
虽然外面的人看他们,或许并不认为这是勇气,但他们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就这么宣传了,好像这也是他们自发组成的企业文化,一个医院的核心层居然是他们创造出来的,不得不说,有时候感觉起来还是很讽刺的,就连他们自己也这么想,只是不那么说。
说出来就好像路过的风都要扇自己一巴掌,太痛太刺了,不提也罢。
年长护士看着护士长默不作声的背影,刚刚站起来的两条腿都有些哆嗦了,她不得不一只手扶住旁边的桌子,免得自己不小心摔倒,她一边害怕,一边心存侥幸想,也许护士长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注意到我,所以我可以说我是刚刚进来的,这就不算什么事情了。
不,这根本就是一件没有发生的事情,这样,我就不会被训斥,也不会因为看不惯的同事或者上司指责我不守规则而被开除!
她想到了许多年后自己的退休金,之前还觉得那是遥不可及的未来,现在一想,好像就是明天的事情,她不能失去退休金,也不能失去工作,更不能失去还没到手的工资!她不接受那样的未来和生活!她已经忍受了很久了,不能再久了!如果现在一切完蛋,之前的算什么?
岂不是等于她一直在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主动求死吗?不不不!
年长护士壮着胆子,惨白着一张脸,一点点挪动脚步,靠近了护士长,努力伸出手问:“护士长?您在这里做什么呢?不是说,有很多的病人要处理吗?”
她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但护士长好像没有注意到,脸上挂着微笑,她缓缓转过身来,看起来身体非常僵硬,就好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机器人,又或者,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学生。
这不正常,护士长已经成年很久了,论起护士职业的资历,她已经算是整个医院里最能干了不起的那个了,她在这里也只是一个护士长,因此其他人,尤其是她手底下的护士,才不敢平日里轻举妄动或者说些胡话,再或者,辞职,她们觉得自己就算辞职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
还不如就在这里。
从这个方面说,这个医院大部分的护士都是护士长留下来的。
护士长真是对医院居功至伟,不过,医院好像没有搭理过这方面的事情,也没有给护士长颁奖或者发放奖励,真是有点好笑。
年长护士想到不久之后就是年末,也许过了年,她就可以得到年终奖,顿时,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手也不软了,目光隐晦而放肆地打量护士长,感觉护士长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样,她根本什么错也没有,不需要担心自己会因为什么被开除了。
年长护士的心情好了很多,笑眯眯地凑到护士长身边,试图套个近乎,护士长转过头来,直勾勾盯着她笑,她突然觉得,护士长这个样子,有点可怕,还不如平时凶巴巴的样子,或者干脆面无表情的样子都比现在好一点,不是说好看不好看的问题,是恐怖。
年长护士往后退了一步,在心里斟酌再三,又退了一步,保持足够的距离之后,再看护士长,觉得也不过如此嘛,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衣服还是之前见面的时候的工作服,状态还是熬夜加班连轴转之后的疲惫需要休息的样子,没什么可害怕的。
虽然这样想,年长护士的心脏却嘭嘭嘭乱跳起来,比之前紧张注视着病人心电图的时候还快一点,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好像还是有点危险,危险依旧是来源于护士长,年长护士不由得往后又退了一点,磨磨蹭蹭地试图离开这个房间,远离护士长,放松一下心情。
就算现在让她去面对一百个烧伤患者和精神病患者,她也愿意,因为那些病人好像还比不过护士长恐怖。
“原来是你呀。”
护士长笑眯眯地打量年长护士,目光有点古怪,有一瞬间像猎豹在检查自己的猎物,但年长护士眨了眨眼睛,又觉得并不是那样,护士长的眼睛比起平时,甚至过于慈祥了,她的感觉更奇怪了。
第82章
年长护士还想再往后退一步, 却发现身后就是刚才坐下的椅子,而椅子后面是桌子,桌子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垃圾桶,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退了, 除非她换一个方向, 扭头不管面前的护士长, 直接走到门口那边去, 否则, 她只能站在这里,年长护士犹豫了一下。
护士长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了年长护士心里的动摇想法,面上的笑容纹丝不变, 原本有些和蔼可亲的表情瞬间变得阴云密布, 但同时, 这张脸依旧挂着微笑, 看起来比之前更加古怪了, 医院本身就是一个鬼怪故事基地, 面对这种护士长, 年长护士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里不诡异。
她的脸色渐渐惨白了,望着护士长, 小心翼翼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年长护士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房间了。
她想好了, 如果这话也得不到正常的回应, 她就是冲出去也要出去。
护士长笑眯眯望着她,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好像在看一块肉摊子上屠户刀子旁边的生猪肉,年长护士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觉得自己突然很冷,不知道为什么, 她目光隐晦地往身边四周看去,没有看见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东西,只能默默揪住自己的衣服,挪动脚步,试图离开。
护士长转过身去,好像不想再搭理年长护士了,护士松了一口气,连忙往外移动,她不敢跑,怕一跑起来就被注意到再拽回来被训斥,满医院的人都知道,护士长的脾气是最不怎么好的,要是不小心惹到了,那就了不得了,别说一天的安稳没了,就是一个月都别想耳根子清净。
年长护士想到这里,连自己的呼吸都屏住了,放慢放轻脚步,余光注视着护士长的背影,恨不得自己长出翅膀,立刻飞到门外去,但又忍不住有些好奇,心想,奇怪,护士长平时也不是这样,现在突然这样是为什么呢?受到了刺激还是别的?什么刺激?失恋?离婚?
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年长护士的速度更慢了,因此,即使她和房间门口的距离并不算远,她也还没摸到门口的边。
护士长开始喃喃自语,脸上依旧挂着诡异的微笑,年长护士越发好奇起来,就探头探脑地眨巴着眼睛过去看,想看护士长究竟在做什么。
她的移动停止了,速度约等于零,再一小会儿,她开始往回移动,鬼使神差,她反而靠近了护士长,如果她现在脑子还正常,是不会这么做的,但大概现在已经不正常了,所以,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她的恐惧甚至都被好奇压倒,仿佛溺水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就这么从眼前飘走,而本人还尚未意识到情况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