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霓送父母上了电车,就骑车去了糕点店,离中秋还有好几天,买月饼的人已经排了队,很多都是买提浆月饼的。费霓爸妈都爱吃自来红自来白,她自己爱吃翻毛儿月饼,家里没一个人爱吃提浆。但她不知道方穆扬是什么口味,旧翻毛儿月饼和提浆月饼各买了半斤。她只有一斤月饼的限额,多了没资格买。

店员拿油纸裹了月饼,再用一层草纸包了,最后覆上一层红色的贴纸,用麻绳系成井字,留个绳扣递给费霓。费霓嫌月饼不够分量,又买了两个大石榴。

买完了直奔傅社长家,方穆扬交给她的地址她已经背熟了,不用再看。

她知道方穆扬这时候肯定是吃不到月饼的,万一他的同事最近还去震区,她可以请人帮他带。如果不能,她便当礼物送给傅社长。她想,方穆扬是因为工作去的震区,这段时间肯定要给单位发电报的。傅社长关于方穆扬的信息总比她要多些。

傅家住三楼,费霓确认门牌无误后,敲响了傅家的门。

在开门前,费霓已经准备好了微笑,即使看到对方是凌漪,这笑容也没收回去。

第35章

工农兵大学生的学制从两年到三年不等,凌漪读的学校两年就毕业,她最近刚毕了业,分配到出版社工作,她的父母不在本市,一到礼拜天就来傅家。

凌漪还是从傅家知道方穆扬结婚了,结婚对象是在医院照顾他的那一个。她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只觉得方穆扬太过仓促,他们还年轻,何必这么早就把前途和另一个不甚了解的人绑在一起。她为方穆扬惋惜的时候何尝不为自己惋惜,按常理,她应该恭喜他们,再附送他们一份礼物。但她做不到祝福他,尤其他结婚的对象是费霓这个人曾请她去医院看方穆扬,她一次都没去,现在不知道在背后怎么说她,或许还会添油加醋。迟早有一天,费霓会毁掉方穆扬对她所有的好印象。

费霓在衬衫外单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坎肩,现下已经入秋,单穿一件衬衫总有点儿冷,费霓的穿着和她的长相都给人一种柔和的感觉。凌漪受过以貌取人的苦,知道人的长相和品质应该分开看。

凌漪对着费霓也挤出一个笑,她有点儿怕费霓,不想得罪她。她固然有苦衷,可被费霓宣扬出去,旁人只会觉得她自私,傅伯伯傅伯母没准也会这么以为。

费霓脑子马上闪现了方穆扬给她的地址,是这儿没错。

她第一反应是,方穆扬和凌漪又有了联系。假若他俩旧情复燃,方穆扬同她离婚从她的房子搬出去另结良缘,她也不反对。她在结婚前便想好了这一步。

他们现在有没有联系,都并不影响她的来意。

凌漪对着费霓多少有点儿尴尬,但费霓看上去却颇为坦然。

“这是傅社长家么?”

傅伯母走到门口,问她:“你是……?”

“我是方穆扬的爱人。”

“你就是小费?快进来坐。”

费霓进了客厅,被傅伯母让到沙发上。虽然是礼拜天,傅社长仍在工作,并不在家。

傅伯母对费霓很客气,倒不仅是为着方穆扬的缘故,她也觉得费霓很不容易,终于把方穆扬照顾醒了,两人结婚还没几天就又分开。

傅伯母一下就洞明了费霓的来意,劝慰她:“小方前天还给社里发过电报,他很好,你放心。”

“您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这个我说不准,回来我帮你问问你傅伯伯。”

费霓直接说明了来意:“我倒是不担心他的安全,就是天凉了,他只带了两件单衣去。不知道咱们社有没有人还去震区,帮我把这衣服给他带过去。”她在服装店给方穆扬买了一件线衣一件绒衣,虽然贵,但不得不买,自己做来不及。

“小方有你真是好福气。”傅伯母从果盘里挑了一只苹果给费霓削,顿了顿又说,“可是培训班应该不会再派人去了。你也不要太担心,我想他在那儿一定不会冻着。”

费霓知道月饼也不可能给方穆扬送去了,便留下月饼和石榴当礼物,拿着衣服包准备告辞。

傅伯母按住了费霓的肩膀,让她继续在客厅坐着,把削好的苹果送到她手里,“费霓,先吃个苹果。”她又对费霓介绍凌漪,“凌漪是和穆扬从小玩到大的,你们年龄相当,肯定聊得来。”

傅伯母对凌漪说:“你们在客厅聊会儿天,我去拿个东西。”

两人都没有要聊的,便陷入了沉默。

费霓进门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便发现凌漪和傅家人关系匪浅,她想大概很早之前就有交情。

她的眼睛盯着茶几上的报纸,看今天的新闻。

寂静把时间越来越长,傅伯母进来,秒针才又恢复了刚才的转速。

第36章

傅伯母拿出了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对天青釉堆白带盖茶杯。这一对茶杯本是送给他俩的结婚贺礼,但因为方穆扬早早离开了本市,一直没拿给他们,这次直接送给了费霓。

费霓道了谢,傅伯母倒很愿意她再留一会儿。她说费霓来得正巧,她刚才还和凌漪谈到方穆扬,说他小时候画画就好,刚开始他学的是国画,后来就改学了油画,偏爱画活物,为了画画的时候他家的狗能维持一个固定姿态,抱着狗爬到了四层楼了,而且小集体企业不分房,才会住他们厂的房。总之,肯定是很平常一个人,而且对费霓不怎么好。费霓房子的陈设,她参观过了,她从没见过这么简陋的房子。至于费霓为什么放弃无线电工业局的那个而选择现在这个,十有八九是被人给甩了。汪晓曼并不感谢费霓送她电视机票,因为她如果把费霆的工作机会给别人,她照样能买到电视。相反,她觉得费霓应该感激她,但费霓并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碰上了也只是同她点点头,不咸不淡的。她觉得自己被费霓给骗了,但木已成舟,后悔也晚了。

周二和周六的晚上,费霓会定时定点地想起方穆扬。

他们这墙不是很隔音,住在这里的第三天,隔壁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那抽泣声混合着其他的声音,她一开始误以为汪晓曼挨了她丈夫的欺负,等到汪晓曼拖长了音调,费霓才意识到这声音的实质,她的脸一阵的发烧,隔壁的人恐怕也不会有她这么不好意思。过了三天,她又听到了这声音,这次比上次更大,她猜想,汪晓曼一定不知道这堵墙多么不隔音,如果知道,一定会收敛一些。她被打扰了,却又不好意思同他们直说,两周过后,费霓摸清了规律,每周二和每周六她需要插上耳机听收音机。

收音机一开,隔壁声音就遮过去了。戴耳机的时候,她会想起方穆扬,因为这收音机是他买给她的。

方穆扬是九月的最后一个礼拜天回来的,他先到社里交了画稿。傅社长差点儿没认出方穆扬,他比去之前瘦多了,衬衫明显宽大了许多。这样的天,他还穿着一件单衣,脸都缩了腮,头发长了,眼里有血丝,胡茬明显没刮干净,上唇还有几个小红点,大概是不知道用什么刮胡子的时候刮破了皮肤。

这些画稿都是方穆扬在晚上画的,白天他都在干活儿。

傅社长低头翻着画稿,他刚想夸方穆扬有觉悟,方穆扬就很没觉悟地提到了钱,他要求预支稿费,今天至少给他一半。

拿了钱,傅社长请方穆扬到自己家吃饭。方穆扬说改天,他得马上回家。

费霓本来不打算给方穆扬买绒线织毛衣,但因为她今年也要给自己织新的,便多买了几团黑绒线。

从店里出来,费霓看见前面一个男人,背影很像方穆扬,身形虽然比他瘦了些,但不止是身高、就连走路姿势都是从方穆扬身上刻出来的,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衬衣,是她放在行李袋内的那件。

她的嘴先于脑子反应,清清脆脆地叫了一声方穆扬,那声音足够大,足以让前面的男人听得见。

她以为那人会回头,但那人却毫无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费霓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认错了,然而她马上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样的天,只有他不怕冷,只穿一件单衣,还把袖子撸到手肘。

两人也就几步路的距离,她刚想踩上自行车去追,就见那人进了大众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