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这样的“反叛精神”, 我和亨利与毕业设计导师据理力争。其项目是对东伦敦旧码头厂房的改造。
我们的目的是对现有的老工业建筑进行合理改造, 使其成为可持续性的现代公寓。它同样与东伦敦的屋顶建设、伦敦的城市规划、金融中心的分散转移带来的中产阶级住房需求、泰晤士河东边的沿岸景观、南岸的发展等等紧密相联。
所以,不,我们不是想要设计出一个重新解构殖民主义的建筑。
从工作室出来,我和亨利仍然在谈论我们的项目。
那是六月的第一个工作日, 按照季节划分, 初夏已经来了。只是按照英格兰的季节特点, 此时尚算不上暖和。不过, 晴日越来越多,白日越来越长是肯定的。
我们两个都穿着黑西装, 没有打领带,各自提着一个黑色的大尼龙袋。皮鞋底接触石板地面发出清脆的脚步声,步伐则像我们口中蹦出的各种词汇一样追求效率。
过去三年, 类似的情境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狄兰,亨利。”昂扬的女声由远到近, “亨利, 狄兰。”
我和亨利一起放慢了脚步,停下来, 回头望去。
夏洛特踩着高跟鞋,披着黑袍子,抱着一叠书小跑过来。
待她赶到我们面前,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伸高一只手臂,拍向亨利的肩膀,既像是需要一个扶手,又像是抱怨,“你们两个大高个,每次都走得那么快……”她撅着嘴,看看亨利,又看向我,“追上你们真不容易。”
亨利露出干干净净的笑容,打量了一眼夏洛特说:“下次你不用跑,我们听到了,肯定会等你。”
夏洛特收回手臂,两手抱书,走在我和亨利中间,絮絮叨叨:“是,是,亨利,这话你不知说过多少回,可我每次都不记得。……都怪狄兰。”
“为什么怪我?”我有点莫名其妙。
我们穿过古典拱廊,蓝天绿地,尽收眼底。
“我心里总觉得你不乐意等我。”夏洛特小声说,她抬眼瞧我,坦坦荡荡,“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是个绅士。”
我没有作声。亨利面含笑意地瞥过我和夏洛特。
“至于下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夏洛特发出感慨,“考试周要来啦,然后……我们就毕业了。”她左右看我和亨利,“也许这也是你们俩最后一次一起走过那条拱廊。以后在剑桥,再也见不到两位漂亮的六尺二寸青年酷酷地边走边聊,风一样快速穿过三一学院了。噢还有赛艇队也没了你们……真是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亨利标志性地咧嘴,“剑桥不是依然有你这个身披黑袍子、穿着高跟鞋跑步的金发女郎坐镇?”
夏洛特已经确定毕业后会留在国王学院读硕士。
另外,亨利也申请了福斯特事务所,但他暂时还没有收到面试通知。他的其中一个推荐人是我,我也暂时没有收到电话或者电子邮件的征信调查。
亨利的话逗笑了夏洛特。他们很久没有这样互相“奉承”,但也不会更进一步。若更进一步,就是大一时夏洛特和杰瑞的相互调情了。
他们之所以很久没有,倒不是因为亨利对钱宁的特殊情感,也不是因为夏洛特有什么顾虑,而是因为亨利太久没有处在这样放松的情绪里。他不再像一个精神病人,也不再是处于一场想象的恋爱中。
“我想念这个,亨利。”夏洛特欢快地笑出声音,“我会想念这个、想念你的。”
我从夏洛特的眼里也看到了惊讶和疑惑。
在外界看来,亨利明明被揭穿了身世他是领养的,甚而有媒体假设他是偷情的结果,他失去了“地产大亨的继承人”的身份,他从“王子”变成了“贫民”,他不再姓钱……他怎么反倒表现得像中了最大的彩票?
我当然知道缘由。
但我不会去假设这两个月他和钱宁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愿意如实推荐亨利作为一位有潜质的年轻建筑师加入世界上最好的事务所之一,我也认可他在我们合作项目上的辛勤工作,我承认我和亨利在专业上是无话不谈、彼此欣赏的挚友,但我不可能在这件事上为他高兴。
“拜托,夏洛特,我毕业后就在伦敦工作。即便福斯特不要我,总有事务所要我。”亨利一点也不配合夏洛特的煽情,“欢迎你随时找我喝酒,带不带查尔斯都行。”
“谁要带他。”夏洛特急忙回道,又报复似地说,“你才肯定会带着钱宁。”
三一学院的礼拜堂被我们留在了身后。澄澈的天空下,亨利八世手持椅子腿,见证了几个世纪里,来自世界各地的无数青年男女历经他们的青春。为了科学、为了艺术、为了某种永恒的真理,也为了那些庸俗的一切。
我们正朝着剑河的方向走去,国王的头小酒馆就在河畔。
夏洛特又看了看我,这一回有些偷偷摸摸。
“她酒量太差了。”亨利低声接话。他谈到“她”,声音变得无限柔情,语气昭然若揭的宠溺。
“咳。”夏洛特清清嗓门,“你们今年邀请钱宁参加五月舞会了吗?你们的最后一场五月舞会,我是说如果你们以后都不打算回剑桥的话。我还没有问杰瑞,没准那个辍学的混蛋都会回来出席。”
复活节时,杰瑞离开纽约前对钱宁说的是“七月再见”。我不认为他会回来。更不提哈利前几天才跟我哀诉,他被杰瑞逼着考完试就得立刻开始无休止的全职工作直到Voyager上市。
“那时候,我和钱宁应该回港了。”亨利的声音不大不小,我知道他其实是在跟我说,“金环中心的天空酒吧开业。”他笑了一下,询问夏洛特,“全世界最高的酒吧,你有兴趣吗?”
夏洛特等不及兴奋地回答:“当然!我上次去G城时才六岁……”
我这时说:“我回工作室。”
夏洛特闭紧嘴巴,仔细看向了我。亨利也抬起眼皮,朝我看来。
“现在?”亨利问。
“是的,我们刚谈的室内流线,我想到了改法。”我说完转身。
剑河上的风吹拂我的后背,带来隐约的谈话声,但我什么也听不清,我脑子里只有简洁优美的平面图。
POV:亨利
我们考完试那天,钱宁来了剑桥。
用夏洛特式的抒情,这应该是可预见的未来里,钱宁最后一次来剑桥,最后一次来我们的宿舍。
自私地考虑,我不希望她来。剑桥和新白马酒店一样,都是她和狄兰开始的地方。他们好不容易才真的结束。
但哈利和夏洛特约了她,一个出于公事,一个出于私事。我自然不可能提出反对。
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