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视线先是落在天花板下沿的扁长型窗户上。其中一盏,开了一个小缝。自然的空气流通,加上店内的通风口,保证了地下室的气味和气氛不沉闷。
窗外,夜色茫茫,不时传来汽车和行人路过的声音,但一点也不喧闹。
紧接着,我的视线下落到坐在窗户下方的钱宁身上。
似乎是她拿餐前面包蘸橄榄油时,不小心沾了点油脂在手指处,这时,她一边神情认真的听着夏洛特说话,一边偷偷舔了下指尖。
我脑后顿时警铃大作,不知是这个礼拜的第几次,总之今天都已经数不清。
比如之前在女士更衣室门口,听到她淋浴的水花声时,我一瞬间感到全身僵硬。
“杰瑞,你是跟法比奥约了个会吗?这么半天。”
我走到近处,夏洛特眨着眼睛嘲笑我。
“夏洛特,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跟谁约会?”我嘲讽回去,拉开椅凳,坐到了夏洛特身边,查尔斯在她另外一侧。
也只有这个座位留给我。
对面,钱宁身边坐着狄兰和亨利。
“你只要跟法比奥说意大利语,他绝不拉着你聊天。”亨利打趣我。他手里拿了一张纸巾正向钱宁伸过去。他看着好像想帮姐姐擦,钱宁先一步把纸巾拿走。
大家都笑了,只有钱宁有点茫然。
马上,众人一人一句地跟她解释:
有些英格兰人喜欢卖弄自己会一点意大利语,法比奥对他们蹩脚的意大利语发音十分过敏。可他是个做生意的,不好来来回回纠正,只能尽早结束谈话。
“可惜我意大利语没那么烂。”我说着,暂时灭了雪茄,抓起一块餐前面包,驾着腿,慢悠悠咬了一口。
“是,是,我想起来了,大一刚开学,你有过一个意大利女朋友。”查尔斯盘算着,“多长时间来着?有一个月吗?”
“一个月?查尔斯,真的吗?你输了一百镑给我和狄兰都不长记性。”亨利乐了。
我的眼睛忍不住往对面瞟。
……我怎么可能觉得她不漂亮?
夏洛特有一点没说错,我是调情人格(flirty personality)。但也恰如钱宁所说,我不是真的控制不了跟女孩言语轻浮这回事。
如果我反复尝试,只能是因为……
另外,我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呢?
是昨天下午,是我跟钱宁解释我做的系统的时候。
彼时,我口若悬河,一扭头,发现钱宁正凝眉专心看着我。
我看进她的眼睛深处。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发现,她眼睛的形状莫名像泪滴。尽管我也说不清楚泪滴应该是什么形状。狄兰和亨利对此肯定都比我更有发言权。
而且,不仅仅是形状,还有她眉头微蹙,在思考中看着我的样子,一双明眸里好似泛着泪光。
电光火石间,我大脑中的某个神经元被点亮了。
我终于忆起来,在我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亨利时,他正在画的那个一团阴影中的少女……
是她。
“我见过你,很多年前,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就见过你。”我差点脱口而出。
但钱宁提醒我继续解释我做的系统。
我大脑皮层的亢奋刚沉淀下去。整个下午,头皮发麻的感觉却远远没有中止。
1995年,已经是世界首富的比尔.盖茨上美国最著名的脱口秀节目,还得费劲口舌解释互联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么,当这个女人说出“take it or leave it”的时候,我想不到任何第二个答案。
我拿起我的那杯普罗塞克,抿了一口,瞄向对面。
那种焦灼感再次出现。
钱宁侧耳在听狄兰跟她说话,她垂眼含笑,耳根泛红。
亨利手持一杯餐前酒,懒洋洋靠在沙发靠背上。我早已注意到,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钱宁。
我曾以为那位被困在阴影中的少女,是亨利的夜莺。
实际上,我见过不止一次亨利的夜莺。狄兰同样是见过的。就在圣保罗大教堂的楼梯上,风吹起亨利的速写本。我只是不知道狄兰是否记得。
哼……没准,我也没猜错。
不久,餐桌上摆满了意大利美食和美酒。
经过一下午的运动,所有人都饿了。不消一会儿,食物与美酒都去了一半。
“你跟狄兰刚才在外面聊什么呢?”夏洛特假装自然地问。并且,夏洛特的眼神有些古怪,她盯着我,故意看了钱宁一眼。
查尔斯正在喝酒,他听到这个问题,差点被呛到。
我向查尔斯看了过去。
“我可什么都没说。”查尔斯连忙跟这个话题撇清关系。
狄兰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我会照实说。
的确,如果我想当场让钱宁难堪,我在车里就会直接问出那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