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与我等一同去长清山？”武然竹比她还吃惊, “八山二岛不太平，乐少掌教有什么要紧事？”目光转到一直一言不发的男人身上, “还是被什么人绊住了？”

乐悦笙含笑道，“确实另外有事，武宗主先去宗门, 我随后便来。”

武然竹早知道乐悦笙此人脸皮之厚堪比城墙转弯，转向男人发作, “你是何方妖孽？勾引乐少掌教不务正业，劝你早早收手, 否则叫西岭一门知道, 活剥了你的人皮。”

男人终于抬起头, 日影中一张脸白得几乎透明, 五官仿佛浮在巴掌大的脸上, 虽不十分出色, 却有难以言喻的楚楚可怜的意味。

武然竹冷笑，“好一个狐狸精。”

乐悦笙初时还想圆场，“勾引”二字一出，她也没那个心肠管，看着武大娘作死。男人唇角微掀，“你这一家子剩的还不算少，再多言一字，叫你一家死绝。”

武然竹跳起来，“你说什么？”

男人慢吞吞站起来，“安阳没要你命，是因为你这条老命还有点用嘴臭成这样，留着做什么？”

“留”字刚刚入耳，屋中人俱各眼前一花，便见一个红色的人影一掠而过，只听皮肉撞击，闷声大响。武然竹毕竟当世顶级高手，两个人电光火石间换了十数招，紧跟着一声尖利的痛叫，男人立在原处。

武然竹抬袖掩住口唇，惊慌地看着对面男人，“底……系送么容？”

乐悦笙要反应一下才知道她说的是“你是什么人”，好奇地看着武大娘。武氏众人齐齐拔剑，武仲儒走过去扶住，“师祖？你受伤了吗？”急道，“这么多血，快上药。”

武仲儒强拉着移开衣袖，果然武然竹满口是血，还在源源不断往下滴，听她方才说话的情状，应是一刀掠过去，割裂了嘴角。

而男人手中分明没有兵刃。

“空手剑？”武氏一门有识货的，“你是什么人？”

空手剑是长清山看家本事，历来修得空手剑才能做上停剑峰主，被视为继任掌教的入门资格。平地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男人，竟然用得如此流利。

那边武仲儒已经飞速给武然竹上了药，伤药神效，很快止住血。武然竹缓过一口气，冷笑，“乐少掌教，你说这是你的人？”

乐悦笙便点头，“是。”

话音未落，男人一口打断，“乐少掌教想让我给你那唐公子治失心疯，真是煞费苦心，这种手段都使。可惜，我不吃你这套不按我说的办，你那唐继之早晚死无葬身之地。”他便一抬足，踢去刚刚穿上的鞋袜，“各位名门大侠，再会吧”身形一起，夺门而出。

武氏众人如梦初醒，齐齐拔剑涌上。却哪里跟得上男人身法？刚刚追出门，红衣人影已经落在远处山坡上。

乐悦笙追出来，匆匆说一句“都走开”，急追而上。武氏众人便见一红一蓝两个人影，此起彼落，前后脚消失在视线之中。

一直掠到万花谷口，男人仍然半点没有停下的意思。乐悦笙勃然大怒，顿足叫，“沈献你给我站着！”

男人停下，慢慢转过身，隔过漫山鲜红的唐菖蒲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跟我回家。”

“不。”男人道，“我是神教的人，去你那宗门只有死路一条，你总该知道。而且”他偏转脸，目光放得极远，落在一蓬荒草上，“武然竹同你告了这么久的状，你……也该知道了吧。”

“知道一点。”乐悦笙慢慢走近，“不过是一面之辞，你自己同我说。”

“我没什么可说。”男人道，“我就是要她武氏一门分崩离析，武然竹百般挣扎无果，五马分尸，死后烧作一捧灰，为万人践踏这不过是一个开始。”

“于氏也一样？”

“一样。”男人毫不隐瞒，“这些人模狗样的所谓一门之主，我要他们尽数一个下场看着自己祖宗基业和半生心血付之东流，人丁作鸟兽散，每日里活得战战兢兢，挣扎度日，最终还是逃不过一死我要这些人死时身败名裂，叫万人唾骂，到阴曹地府也不见人间香火！”

乐悦笙已经走到男人一臂之远。男人退一步，“你不许过来”

“阿献，当日断剑崖下，到底发生什么？”

“你不必知道。”男人断然道，“与你无关。”

“你总要告诉我”乐悦笙斟酌半日，艰难道，“你今日所作所为，是不是与断剑崖有关？”

男人生硬如刀，“你也不必知道。”

“但是你”乐悦笙道，“你在船上，分明是愿意同我回宗门的，怎么现在变了？”

“因为那时候我就是个傻子。”男人道，“我天真地以为，只要你肯喜欢我，我可以隐姓埋名，做一辈子卫栖。”他口里说着极甜蜜的言语，目中却如不起微澜的死水，“像我这样的人，即便真的顶了卫栖的名号，也是不招人喜欢的我就是这么一个不招喜欢的人。”

“胡说什么？”乐悦笙斥一句，“你还有我。”

“我不用你可怜。”男人道，“乐悦笙，我做沈献时你不喜欢我，我做卫栖时你也不喜欢我，如今我一无所有，你为什么突然喜欢我。”他越说越严厉，“收起你那多余的好心，我用不上。”

乐悦笙同此人无法沟通，便让一步，“你不跟我回宗门罢了，我另与你寻地方便是，你不要去昆仑。那些鬼头目眼下肯听你的话，是因为打不过你，你毕竟内功有损，万一”她不肯说不吉利的话，“我不能让你冒险。”

男人下巴微抬，倨然道，“我自有办法。”

“你有个鬼的办法？”乐悦笙骂一句，一步抢上。男人转身要走，乐悦笙和身一扑，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山坡有一个平缓的弧度，两个人收势不住，以相拥之姿，骨碌碌滚下去。等乐悦笙回神，自己正伏在男人身上，四目相对，鼻尖距离不足一分。

男人大睁着一双眼，气忿忿地望住她，“你做什么？”

“你跑什么？”乐悦笙索性不动，“沈献，你急着走，是不是昆仑山上有许多美娇娘等着你？”说着摇头，“不愧是鬼王作派与当年不同了。”

男人瞬间气得双目通红，“你胡说什么？”

乐悦笙故意道，“没有美娇娘呀那便是长清山有人要害你，你避之不及呗？”点头，“长清山是我做主，沈献，你急着回去，是不是明日也要打发小鬼来叫我山门？”

男人被她刻意冤枉，一张脸涨得通红，“你”半日续不上一个字，忽一时一口气岔了，呛得剧烈地咳起来，直咳得脸红头涨，脑臆间有鸣啸之声。

乐悦笙此时才觉过火，闭上嘴，掌心贴在男人心口轻轻抚弄，久久等他平静下来才道，“你如今也知道被人冤枉的感受了？”便警告，“你不许再冤枉我。”

男人偏着头，不肯看她。

乐悦笙翻身下来，挨着男人坐下，抬手整一□□中凌乱的鬓发，“阿献，你不能回去。”

男人手脚蜷缩，在山坡上侧转身，还一片薄而利的脊背给她。久久，山风送来四个字，“我要报仇。”

乐悦笙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