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1)

“我不看你,这下可以脱了吗?”乐悦笙说着话,把热巾子从毡垫子下头掷过去,“你自己擦一擦,湿衣裳扔过来。”

久久,一垫之隔才有细碎的响动,便见湿而沉的暗红衣料坠在地上。乐悦笙拾一根木柴,从毡垫子下头把湿衣裳拉过来,拿出去。

“乐悦笙?”

“我很快就回。”乐悦笙隔着一扇门嘱咐,“你擦一擦,火膛里有烤红薯,饿了自己吃一点。”便提着脏衣裳出去,掷在屋外青石水槽里投洗,洗净污泥拧干,又提回去,搭在铁架子另外一头,往火膛边上烤着。

忙碌半日男人悄无声息。

“阿献。”

男人不吭声。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仍无回应。深山空寂,连路过的风都没有声息。乐悦笙没法子,只好把还在滴着水的湿衣裳拿在手中,翻来覆去挨在火边烤,绸衣并不厚,不多时便快干了。

她微觉欢喜,正要告诉他,一帘之外隐约细碎的喉音,如同哽咽。乐悦笙心下一紧,“阿献?”

无人相应,便连方才微弱的一点声响都消失了,仿佛方才的哭泣不过一个幻梦。乐悦笙却知道不是幻觉,不管不顾掀帘过去,果然一眼便见男人缩着身体靠在墙角,前额抵在屈起的膝头,脸颊深埋,乌沉沉的黑发披覆一身。

他把自己缩作一团,单薄的脊背不住耸动。

乐悦笙心下一紧,“阿献,你怎么啦?”

男人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盯住她,“谁许你过来的?”

眼前人涕泪交横,满面通红,便连鼻尖都是红的,眼皮更是肿得不能看,不知道一个人哭了多久。此时却仍然目光凶狠,冲着她张牙舞爪,亮着一口獠牙仿佛只要这样给自己竖起屏障,隐秘的伤心便不被人察觉。

乐悦笙难过至极,凑到近前道,“阿献,已经没事了,你已经回家了。”

男人撑得僵硬的眼皮终于眨一下,目中凝出水意,便源源不断,湿沉的眼睫无法支撑,大颗的泪珠滚下来,一下接一下砸在乐悦笙腕上,烫得灼人。

他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哭成什么鬼样,强硬道,“谁要你在此假好心?我没有家,你走。”他口里说的话没一个字能听,眼泪却不懂隐藏,毫无遮拦地诉说着受过的委屈和疼痛。

乐悦笙不忍心再看,一只手扣住他单薄的脊背,另一手掩在脑后,两边用力,将他向自己拉近,“以后不会了。”

男人用力撑起身体,强撑着不肯伏倒,“乐悦笙,如果那天你也在断剑崖……”男人厉声逼问,“你会像今天搭救唐公子一样,救我吗?”

乐悦笙只觉一颗心被人掐着,浸在陈年老醋坛子里,又酸又软,难过到极处。她勾着他,艰难道,“不会。”重复一遍,“不会。有我在,绝计不会让你去断剑崖。

“即便我杀了先掌教?”

“不会。”

男人厉声大叫,“你撒谎”

“我是说”乐悦笙两臂用力,费好大气力才能将他压在自己怀中,低声道,“你不会杀她。阿献,你答应过我,不会滥杀无辜你一直都能做到。”

怀中男人拼了命的挣扎瞬间消失,乐悦笙松一口气,掌心压住他单薄的脊背,压着他伏在自己肩上,低声道,“阿献,他们冤枉你,我一直知道。”

男人悄无声息。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不同他们计较……”乐悦笙闭一闭眼,“不会了……以后不会了……”她久久等不到男人的回应,难免忧心,扳过脸颊看他。便见男人双目大睁,黑漆漆的眸子里只有炉膛里的火光不住跳动。

男人定在那里,仿佛失了魂魄。

“阿献?”乐悦笙叫他,他不理会。乐悦笙摸他脸颊,男人不言不动,连反抗也没有。他这模样如同失智,情状竟然同白日里唐继之有些相似。乐悦笙看得心下发紧,张臂将他整个拥在怀里,脸颊贴在自己心口。

她抱着他,不住口地叫他的名字,男人痴了一样,只是不理。乐悦笙忧虑更甚,索性下一剂猛药,“你不肯理我便罢了,但是阿献,你要不要先穿上衣裳?”

作者有话说:

腻歪够了哈……明天《围山》

感谢抹茶小红豆,追连载好刺激的地雷;感谢各位巨巨灌溉。

40 琵琶骨 ◇

◎好一个断剑崖◎

一句话入耳, 男人身体瞬间僵硬,后知后觉记起自己此时情状, 生生一个激灵, 掀开她便拼命往外挣脱。木屋狭小,二人几乎紧挨着火膛,男人整个人被乐悦笙拢在怀中, 好险没叫他摔在火膛里黑长的发尾被火苗燎一下,哧一声响,屋里弥漫着一大股难以言喻的焦糊味。

乐悦笙一手将他掩到身后, 攥住发梢拍熄火星,发尾蜷缩卷曲, 已经烧掉一大截。乐悦笙皱眉,从袖中抹出短匕, 割去一段发尾。

男人忍着难堪往回夺,“烧就烧了。”

“哥儿终于肯说句话了?”乐悦笙见他开口, 总算是放下心来,指尖就势捋过他湿漉漉的长发,“你差点吓死我了。”

男人疑惑道, “什么?”

“我以为你也”乐悦笙说一半,总觉不吉利, “是我胡思乱想。”

男人心下疑虑渐盛,“你以为什么”堪堪逼到发作的边缘, 嘴唇被乐悦笙一手掩住。乐悦笙摇头, “我胡思乱想罢了, 你不许乱想, 我方才是害怕”她斟酌着用词, “怕你跟唐继之一样。”

男人扯开她一只手, “你还惦记唐继”

乐悦笙打断,“阿献,衣裳干了。”

男人终于灵醒,瞬间一张脸瞬间涨作通红,立刻把唐继之扔往九宵云外,“说好了不看的,你怎么又过来?”

乐悦笙不答,撩起毡垫走到另一头,拿衣裳回来。男人垂着头,跌坐在草垫子上,炉火跳动,将男人苍白瘦削的躯体笼入温暖的橘色光中,却半点不能掩盖他目中的仓皇。他坐在那里,紧张,慌乱,手足无措,又无所适从。

乐悦笙便停下,无声地打量他。一年不见,少年的丰润褪得无影无踪,眼前人极其苍白,又极其瘦削,初时她只看见脊背处伤痕,此时才知这个人根本早已经是遍体鳞伤。两边琵琶骨简直惊心动魄一边一个深红色的印记,即便他已经瘦到皮包骨的程度,伤处仍然疤痕纠结,突兀地虬起昆仑艳鬼手里分明有极上等的伤药,如果不是无可挽回的外伤,不可能留下这种伤痕。

“沈献。”乐悦笙道,“你坠崖后发生什么?”

男人听见声音,立时缩起身体,“把衣裳扔过来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