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悦笙沉默地抱着他,掌心贴在男人细瘦的脖颈上, 触手冰凉。怀中人齿列撞击,格格作响。分明盛夏暑日,倒似置身冰原雪场显而易见的受惊过度的躯体反应。乐悦笙不敢再说话, 握住男人瘦得锋利的肩臂,慢慢摩挲。
又过了许久男人那可怕的战栗才略略平息, 喃喃道,“你方才说什么?”
乐悦笙感觉他仍在发抖, 便有些犹豫。男人不依不饶, 抬手攥在她臂上, 撑起身体仰面质问, “乐悦笙你刚才说什么?”
“你同我回家。”乐悦笙避而不答, “明日再”
“……你刚才说什么?”男人不得回应, 陷入混乱,“你没有说话吗?我为什么听见?我怎么回事?我”
“你没听错。”乐悦笙一手掩在他冰冷的唇上,“我都知道了。”
男人双唇发抖,“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是谁。”乐悦笙扳起男人的脸,微微俯身,笔直望入男人黑漆漆的眼眸里,“阿献,你脸色不好,不要再说话,我们回家再说。”
这两个字如同一个神秘的魔咒,瞬间打开一个隐秘而黑暗的门。男人身体剧震,用力挣开,直挺挺坐起来,“你在说什么?谁是阿献?什么阿献?”
仍是这种一分也不能含糊的倔牛脾气。乐悦笙便知今日不说清楚这事不能善了,“我知道你就是沈献,不用再藏了。你过来,给我看看你的伤”
“我说了我没有受伤!”男人一口顶回去,“不劳乐少掌教多管闲事。”他坐在那里,不住冷笑,忽一时抬头,梗着脖子质问,“断剑崖的旧伤快一年了,少掌教现时才想起来看一眼?你不觉得太晚吗?”
乐悦笙怔住。
“沈献?乐少掌教还记得沈献?他早就死了。”男人尖利地笑,“他死在断剑崖下,连名字都不配有,连尸骨都不配入你们祖坟,乐少掌教忘了吗?”
“阿献”
“谁许你这么叫我?”男人一手指着她,厉声叫,“我不是沈献,我不是……不是……”他喃喃地着乱七八糟的话,挣扎着爬起来,“我不认识沈献,沈献不是我……谁认识……”
男人片刻前在万仞谷游走万军的从容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这个人如同一个疯狂的囚徒,面白如纸,唇色鲜红,目光凌乱,半点不像一个正常人。
乐悦笙看在眼中,渐觉心惊。
男人发作一时,略略平息,哑声道,“我不是沈献,我是沈凤楼。我也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不知道什么断剑崖,回家?回什么家?我没有家,我要走了……少掌教保重吧”便摇摇晃晃往外走。
乐悦笙跟着起身,抢一步拉住,“阿献,跟我回去,再闹你要生病了。”
男人抬手挣开,愤愤然道,“我说了,我不是沈献,你不要跟着着我你让开给我滚”他屡受刺激,理智尽失,竟然不顾衣衫凌乱,便发足疾奔。
乐悦笙凌空一跃,阻在男人身前,张臂阻拦,“沈献,跟我回去。”
“拦我?”男人止步冷笑,“你拦得住吗?”
乐悦笙皱眉。
“让开”男人厉声叫道,“你给我让开”
“你跟我回去。”乐悦笙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受了许多委屈,我”
“你闭上嘴”男人勃然发作,“我受什么委屈?关你什么事,滚你给我滚”
乐悦笙果然闭嘴,却仍旧阻在男人身前。
“让开。”
乐悦笙站着不动。
“再不让,别怪我掌下无情。”
“那你来吧。”乐悦笙语气平平,“沈献,今日你除非杀了我,否则必须跟我回家。”
男人目中戾色骤现,“你以为我不敢?”
“敢。”乐悦笙笑一笑,“但你是沈献,你不会。”
“我说了我不是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男人勃然发作,变掌成爪,合身便上。乐悦笙在一丈之遥便觉指风如刀一般凌厉,扑面而来。她本能要闪避,一转念双足一沉,定定立在原地不动。
眼见这一抓要将乐悦笙掏个透心凉,男人一声大叫,手掌生硬转向,他这一抓尽了全力,忽一时落空,便听喀啦拉一连片大响,自肩以下各处关节齐齐脱臼。男人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口血,摔在地上,滚出三四丈远才停下,便伏在草地上不动。
乐悦笙疾掠上前,拉他起来。男人双目紧闭,一张脸白得可怕,唯独口边残血鲜红。乐悦笙骈起二指搭在颈间,脉搏凌乱,真力左冲右突,再耽搁一时只怕要活不成。
乐悦笙四顾一回定一个方向,提一口气,携着男人往万花谷外疾纵而出。
万花谷往西一里地外有一间木屋,供夜间巡山的弟子夜宿用的,屋子里清水干粮,火膛灶具一应俱全,还有干草垫子铺成的卧铺。乐悦笙带着男人进去,一脚蹬上门,将昏迷不醒的人安置在干草铺上。
男人悄无声息躺在那里,浑身冰凉,气若游丝。乐悦笙拉他起来,背对自己,提掌聚气,贴在男人脊心,慢慢渡过归元真力。归元真力入体,同他乱作一锅粥的真力撞个正着,男人疼得不住发抖,昏沉沉胡乱喊叫。
乐悦笙紧张地宽慰,“很快就不疼了,别怕。”
男人隐约听见,渐渐销声。乐悦笙用了许久才将他真力收拢,慢慢收势。男人失了支撑仰面便倒,摔在乐悦笙怀里。性命危机一解,乐悦笙吐出一口气,坐在原地镇定一时才把掌心按在肩上,与他关节复位。
男人疼得大叫,昏昏沉沉睁开眼,隔过汗泪交织湿沉沉的眼睫,看着她。乐悦笙俯身凑近,“你手臂脱臼了,我给你复位,忍一忍。”
男人微弱挣扎,“我不是……我不跟你回……”
“这里不是宗门。”乐悦笙道,“是万花谷木屋……你还记得吗?”
“木屋?”
“嗯。”乐悦笙口里说话,趁他不备,“喀”一声响,已经把手肘关节推回去。男人疼得发抖,却咬着牙不肯出声。
乐悦笙伸指捋开他被冷汗浸透的黑发,“忍什么,疼你叫出来便是。”
男人厌倦地偏转脸,“我说了……不用你管我。”
乐悦笙不答,掌上用力,又将手腕推回去,男人这一回连叫都叫不出,脑袋一沉,直接昏死过去。乐悦笙柔和地摸一摸他湿漉漉的脑门,慢慢扶他躺下,便站起来。往屋子里寻摸一回,木屋简陋,只有一个草铺,没有被褥,墙上倒是挂了一条皮毡子,不知挂了多久,积了多少灰,散着说不出的气味。乐悦笙极其嫌弃,只能解下自己的斗篷同男人盖上。
唯恐深山夜冷,便往火膛中点火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