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我趁机要他的命?”谢春秋冷笑,“来得及乐掌教亲自动手便是。”
乐悦笙紧张地咽一口干沫。火魂针入穴,便是阎王爷来了也会要给上三分情面,但如果失败,便再无余地她没有把握。只能赌了,赌谢春秋不敢拿武仲儒的性命冒险
“来吧。”
烧融的针携着滚烫的热力炙在男人心口,注入不老草强悍的药力。男人“啊”一声叫,胸脯抬起,向上弓起,拉出一个痛苦的弧度,双目空洞地撑开,呆滞地睁着却什么也看不见,因为他在叫一个不存在的人。他微弱地叫,“阿爹。”
谢春秋被这一声“阿爹”震得手腕一抖,竟在这一个瞬间生出不忍,却在下一个瞬间心硬如铁,不管受不受得了,运指如飞,滚烫的细针没入三十六大穴。
作者有话说:
明天《螳螂捕蝉》
86 螳螂捕蝉 ◇
◎黄雀是谁?◎
男人初时还在叫, 后来发不出一点声音。到三十六针尽数针入,早已经昏死过去。
乐悦笙大惊失色, “淤血怎不出?”
谢春秋道, “不够。”
“说什么?”
“他这不是一日之疾,多少年血气亏虚,三十六穴必是不够的。”谢春秋道, “扶他起来,针后三十六穴。”
乐悦笙急叫,“不行, 他受不了。”
“受不了便去死。”谢春秋厉声道,“乐悦笙, 你对你老祖都如此心狠手辣,到你男人就舍不得?你很是亲疏分明。”
乐悦笙倾身上榻, 将男人拉起来抱住,压在自己肩上, 男人疼得发抖,偏着头垂在那里,一片苍白枯瘦的脊背随着呼吸蝶翼一样细微发颤, 对着谢春秋。
谢春秋拾针上前,却短暂地停了一瞬。乐悦笙一直密密监视他, 视线跟着谢春秋停在男人塌陷的腰窝胎记朱红。
谢春秋目光一掠便移开,指尖一弹, 滚烫的银针没入脊心大椎。男人被剧烈的疼痛激得抬头, 身体用力前倾, 头颅向后仰起, 拉出一个雪白枯瘦的修长线条, 男人大张着口, 仍旧发不出一点声音。
谢春秋接二连三将针拍入。男人身体在针下接连抽搐,终于张口,喷出一口血。乐悦笙抱着他,那口血尽数呕在她衣襟里,血色乌沉,有浓重的铁锈味。
谢春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复又入针。男人呕出淤血便有三分清明,他被疼痛激得浑身痉挛,手臂起舞,疯了一样胡乱捶打,他痛到极处,却没有意识,沉默而又坚决地反抗,一下接一下,都打在乐悦笙身上。乐悦笙一言不发,只是抱着他。
银针入到尾椎时,男人终于又一口污血呕出来。便安静下来,软弱地耷在乐悦笙肩上,身体震动,一口接一口地往外呕血。等血色终于变得鲜红,谢春秋指节弯曲,伸指打穴,飞速收了银针。
男人滚烫的躯体瞬间变得冰凉,昏死过去。乐悦笙摸索着寻到男人细瘦的手腕,抖着手诊一时,细微,却平和保住命了。她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红了眼圈,将男人消瘦的身体死死抱住,脸颊埋入他寒凉的颈畔,强压哭泣的冲动。
男人安安静静搭在她身上。
乐悦笙抱了他很久,终于抬头,小心翼翼将他推入被中暖着。站起来,“多谢。”
“我用不着你感谢。”谢春秋坐着脱手套,“我讨厌他是原是为了你,他死了你才有安宁你既然不领情,我救他就当作救一条狗。”
乐悦笙沉默。
“我的话你早就不听了,随你去。”谢春秋站起来,“归魂散的方子还记得?”
“是。”
“命人去煎,一日一副,煎三次,一日三碗,吃上一年半载,仔细将养,不与人动武,或能保住性命不死。”谢春秋看一眼枕上苍白消瘦的男人,“至于以后,看他造化。”便往外走,“我走了。乐悦笙,天长水远,不必相见。”
“老祖”
谢春秋止步,却不回头。
乐悦笙犹豫半日终于没有问不论怎样,他还是救了沈献性命,以前的事,说好了不计较。只道,“保重。”
谢春秋一顿足去了,帷幕重重落下。
乐悦笙定一定神,走去洗净身上血污,换过衣裳回来。沈献仍旧昏睡。朱红的喜被衬着男人苍白的脸。乐悦笙微微低着头,伸指隔空描摹男人眉目线条。她觉得自己可能中了毒,一个名叫沈献的毒,不论他沦落到什么境地,在她眼中都美得惊人。
她喜欢他。
不是因为怜悯,不是因为同情,甚至也不是因为沈献对自己的执着和疯狂,她只是单纯地喜欢他,喜欢他的皮囊,和他的灵魂。即便他阴郁,狠毒,疯狂,尖酸集中了她所厌恶的一切。
男人昏睡中皱眉,头颅微弱地挣动应是不舒服。乐悦笙看见他颈畔一大团粘腻的污血。便走去注一盆滚热的水,浸了厚白绢回来。
浸了热巾子,给他擦拭脖颈。男人挣扎时血污四溅,沾得四处都是。乐悦笙掀开喜被,用热巾子擦拭。他太虚弱了,即便滚热的巾子漫过躯体,他也只眼睫微颤,连细微的喊叫都没有。
乐悦笙沉默地擦拭,到塌陷的腰窝时顿住
那日在宗祠,沈献被菩提散迷到抬手的气力都没有,下药的人不应该是孟语兮。如果是她,她想成事,用的应是喜岁散之类的烈性药物。菩提散曾在八山二岛掀起惊涛骇浪,即便仍有珍藏,不可能在西域孟语兮拿不到。
难道有人与孟语兮联手?
又或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孟语兮是那个螳螂?黄雀是谁?沈献这枚胎记难道曾有人见过?有人知道沈凤楼就是沈献,装作谋划一桩风月事,其实目的是让沈献这个名字重现江湖?
沈献的丹田又是谁破的?谢春秋此时没必要撒谎,他说是孟语兮,但孟语兮看沈献的眼神她很熟悉,不会下此狠手。
耳畔一点细碎的叫声,“……水。”
乐悦笙将男人推回被中盖好,收敛心神,兑温匙,男人恢复一点清明,巨大的焦渴让他急切起来,闭着眼睛水回来,木匙舀水,沿唇缝灌进去。男人枯败干涩的唇轻轻抿一抿,又张着。乐悦笙再喂一匙,男人又抿进去。如此吃下去四五匙恢复一点意识,便喃喃哭叫,“水……难受……”
乐悦笙埋头含一大口,俯身过去渡入男人口中。男人喉结滚动,惶急地吞咽,足足吃过一大碗清水才安静,沉在枕中昏睡过去。乐悦笙给他披一领中单,移到床尾软榻上。
侍人入内收拾兵荒马乱的屋子,换下血染的婚被,他不敢自专,请示,“要什么颜色?”
乐悦笙握一握男人的手,“你喜欢什么颜色?”
当然是不会有回应的。乐悦笙道,“他喜欢红的,既是新婚,拿最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