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默认了。徐娇娇忍不住看一眼左手边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跑的男人。男人一直盯着乐悦笙,说不出是挑衅还是旁的什么。徐娇娇强忍惊讶, 她此行目的是议和不是结仇,刻意和稀泥道,“应是误会。”又招呼, “诸位英雄请坐。”
阶下众人天然分作两拨,昆仑山众人从沈献下手分坐, 八山二岛从乐悦笙下手分坐,两边泾渭分明。时间仓促, 不及准备,徐娇娇便命厨下大锅煮羊肉, 一盘一盘流水介送上来。
屋子里白气蒸腾,总算面上看着热闹。
徐娇娇看着布置差不多,倒一碗酒站起来, “诸位英雄今日齐聚,是我和坤阳府的荣幸。咱们先说好, 今日只管吃酒吃肉,旁的一概不提, 明日我做局, 再好生议论。诸君请咱们不论门派, 不议恩□□同吃一杯。祈愿诸君宗门昌盛。”
徐娇娇极聪明, 深知说其他未必喊得动这许多人, 宗门昌盛这四个字无人能拒绝拖拉一时人群起来个七七八八。江湖人德性, 徐娇娇半点不强求,一仰而尽。
沈献坐在原处,连酒碗都没碰一下。
一碗开餐酒吃过,四方厅渐渐热络起来。乐悦笙四下里看一回,于老夫人毕竟号召力有限,八山二岛人来得不多,倒是对面西域的人不算少真打起来反倒中原吃亏。
孟语兮坐在沈献下手,不时布一个菜,极殷勤的模样。乐悦笙看着碍眼,自己倒一碗酒吃。
于老夫人坐着看,眼见乐悦笙当真就吃酒吃肉,忍不住大声冷笑,“真是从来只见新人笑乐掌教心情不错,不知您那未婚夫婿如今何在?”
长清山同唐门的婚事流传百年,无人不知,退婚的事不过区区月余。长清山为唐门的脸面不主动提,唐门势微,想搭着长清山讨些好处,更不肯提阴差阳错几乎无人得知。
但退婚当日于老夫人分明就在现场,说这种话刻意给乐悦笙难看。果然坐在下手藏剑楼大弟子苏青道,“于老夫人说哪里话唐公子抱病,乐掌教一路嘘寒问暖很是经心呢。”
沈献百无聊赖,歪在椅子上握着半碗酒手中晃荡,一听这话手碗一抖,酒液便洒出来,洇在衣襟上漫出一大块深色的水痕。
乐悦笙四下里看一回,唐门一个人不在遭逢大难,剩的散兵游勇日日跟着唐志仁伺候唐继之,这种寻衅滋事的场合必定是不参与的。此时提退婚太伤唐门脸面,便道,“老夫人一路奔波,多吃些羊肉。”只差把“吃口肉塞上你的嘴”说出来。
徐娇娇盘算的双方谈判场子在明日,很怕今夜闹起来,说点八卦求之不得,极不机灵地插口,“继之怎么不见?快去请来与阿乐一同坐。”
便有侍人在下相应。乐悦笙抬手制止,“不必了。”
沈献破阵当日,于老夫人就在现场,早知道昆仑艳鬼对乐悦笙的异样心思,乐悦笙对艳鬼也是不清不楚。可乐悦笙态度急转,带着八山二岛远攻昆仑,仇深似海的模样,叫于老夫人不敢胡乱指责,只是眼前大好的刺激二人的机会怎能错过?便笑道,“如何不要?乐掌教同唐公子少年情侣,如今唐门乍逢大难,乐掌教不离不弃,如此美满佳话,怎么能不请来与我等见识一回?”
不长眼的徐娇娇也道,“说的是去请。”
乐悦笙抬头,“我说不必了。”目光从沈献面上掠过,男人一张脸白得似只鬼,握着的酒碗扣在襟口,酒液尽数渗入衣料。男人坐着,木雕泥塑一样他这点反应全叫于老夫人看在眼里,暗暗冷笑,吃准了二人私下不清不楚。
乐悦笙道,“唐公子与我已无婚约,诸位日后不要胡言乱语,伤及唐公子清誉。”
一语出口,四下哗然。只有沈献仿佛重获生机,垂着头不住咳嗽。徐娇娇半日没回过神,“这这是怎么说的?”
乐悦笙提着酒壶站起来,“我和唐公子之间的事,不足为外人道。诸位吃酒,少陪。”自己走出去。
西域初秋,夜色如水冰凉,乐悦笙走到一架荆棘花下,往石墩上随意坐了。不一时冷冰冰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男人蛇一样勾过来,凑近了,伏在她颊边,慢吞吞吮去她唇上酒珠。乐悦笙反手摸摸男人凉凉的脸颊,“人多眼杂,消停些。”
沈献嘴唇在她颊上磨蹭,“没有人能瞒过我靠过来师姐放心。”
“咱们日子长着呢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乐悦笙掀开他,“今日回去,你那边怎么样?”
“很好。”沈献被迫坐直,“有一二个不听话的,我都杀了。”
“杀了还是吸干了?”乐悦笙盯住他,“阿献,你真力已然非常骇人,不要滥用天蛛大法,我怕”她顿一顿,把不吉利的话咽了,用力握一握男人细瘦的手臂,“以后你安生跟着我,不许胡乱出手。”
沈献抿一抿唇,终于没反驳,“他们都在议论。”
“议论什么?”
“说”沈献沉默半日,“说人走茶凉,势利眼……说唐门落魄,师姐连老祖给定的婚约都不放在眼里。”
乐悦笙道,“虽然不全是事实,事实却是如此。”拉起他的手攥着,“你明日给唐继之解了摄魂术。”
沈献就着交握的姿态,把她的手贴在自己颊边,用力地磨蹭,“我给他解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又胡思乱想什么?”
沈献将她的手移到身后,附身过去,“我就是害怕师姐,你抱抱我。”
乐悦笙侧首,四方厅灯火辉煌,宴饮仍在继续,扶住肩膀推开他,“这是坤阳府地界,你别胡闹。”又叮嘱一遍,“明日给唐继之解了摄魂术。”
沈献第二次被她强行分开,只觉腔子里一颗心荡秋千一样没个着落,一时觉得要相信乐悦笙,一时又觉眼前一切不过一场幻梦,明日便是大难临头。不依不饶缠上去,“师姐,你抱抱我你抱抱我,我才给他解。”
乐悦笙快被这人气乐了,“都要做长清山主人了,还这么小气,叫人怎么看你?”
沈献被一个“长清山主人”逗得心花怒放,满腹忧患如初雪见日,瞬间消失,“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乐悦笙故意道,“小气吗?真的,你这人真的小气。”
沈献此时终于握到一点实感,不管不顾扑上去,死死抱住她。乐悦笙推他一下,被沈教主使真力缠着,没能分开,只得作罢,掌心贴在他薄薄的脊背上,“明日才是关口,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当真记着我们总会成亲便是。”
沈献“嗯”一声,“要是眨一下眼,就是后日那可就太好了。”
乐悦笙被他逗乐了,“明日这么可怕吗?”
沈献摇头,伏在她颈畔用力吸气,好像在汲取足以支撑自己进入明日的力量一样。久久放松一些,搭在她肩上道,“你告诉他们是我逼迫于你。”
乐悦笙皱眉,“又在胡说什么?”
“我用摄魂术害了唐公子你为了救他,才同他解除婚约。”沈献道,“事实也是如此。”
“沈献”乐悦笙警告地叫一声,“你方才是不是偷偷吃酒了?”
“我是知道师姐的若不是我以命相逼,先祖之命,你定是要遵从的。”沈献道,“你就这样同他们说,便无人骂你了。我不在乎名声,反正他们想要救唐继之的命,只能依我。”
“休要胡言乱语。”乐悦笙不高兴道,“我会让徐娇娇做这门亲,你不要枉作坏人日后你在八山二岛还活不活?”
“师姐是八山二岛首领,怎能被徐娇娇逼迫?”
“沈献”乐悦笙皱眉,“你不要擅作主张。”
沈献沉默下来,又伏身向她,前额腻在乐悦笙颈边。乐悦笙没再推开,“明日此时咱们便有婚约啦,我请沈教主吃酒,沈教主务必赏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