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沈茴琢磨了一下,“他们刺杀当朝皇后,按律当斩。你身为司礼监掌印,自然应该按照律法所写,就地正法。”

沈茴再琢磨了一下,又说:“若这条律法不对,可以商榷如何更该。如今这样写了,自然就可以这样做。”

好半晌,裴徊光吐出一句:“书呆子。”

沈茴回过神来了,她重新问:“不要绕开话题,为什么要跳下去?就一个破扇子!”

裴徊光在寺庙内慢悠悠地渡着步子,目光在寺庙内环视。

“问你话呢!”沈茴加重语气。

裴徊光背在身后的手捡起案桌上的一块石头,朝着自己握着折扇的手心,用力划去。

沈茴隐约意识到自己这样问,显得自己关心他?沈茴忽然目光躲闪,也不去看裴徊光,声音闷闷地辩解:“从这里到关凌还要那样久,本宫不会照顾自己,身上没钱,连路也不认识。若掌印当真摔死了,本宫可怎么办才好……”

沈茴声音慢慢低下去。明明起先是想告诉裴徊光,自己不是担心他的死活,她分明盼着这大奸宦摔死为民除害,她只是怕他死了,自己也没法活着走到关凌。可说着说着……沈茴莫名觉得这话说得不对劲,怎么好像好像他死了她也活不下去的样子……

是这样的,又不是这样的!

不是那个活不下去啊!

沈茴正纠结着怎么辩解,裴徊光将鲜血淋漓的手掌递到她面前。

他望着她,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沈茴呆了一瞬,才捧起他的手,眉心揪揪着。她檀口微张,想说什么,又咬了唇,将从心尖上沁出的心态,悄悄压回去。

重新出口的话,就变了。

她轻哼一声,抱怨:“取个扇子都能把手划成这个样子,掌印那邪功也没学完吧!”

裴徊光倒是点了头,似真似假地说:“那邪功一共十一重,咱家的确只学到第九重。”

沈茴在心里合计那邪功练到第九重都这样厉害,若真是让他练到第十一重,还不反了天了?这人间都不够他折腾了。

沈茴来不及多想,低头找自己的帕子,想要给裴徊光擦血、包扎。

然而她身上并没有帕子,帕子落在马车里了。沈茴又想起自己柔软的披帛,一低头,才想起披帛也不在身边了。

沈茴蹲下来,用力去撕自己的裙摆。

裙摆柔软,料子却结实。沈茴用力地扯拽,拽得跑了丝,却没能如愿撕破。

裴徊光垂眼,目光落在沈茴的手上。娇娇的小手,因过分用力,关节微微发白。

沈茴一边继续用力撕,一边尴尬岔开话题:“不是说花朝节要带我去个好玩的地方?去哪?”

“逛窑子。”裴徊光蹲下来,帮沈茴把裙子撕了。

第82章

沈茴不敢置信地望着裴徊光, 裴徊光熟视无睹她的惊骇,将撕下来的裙子布条塞给沈茴,然后再次把手递到沈茴面前。

他说笑吧?

沈茴心里这样想着, 默默接过他递来的蓝色布条, 先是小心翼翼地擦去裴徊光掌心伤口附近的血迹, 然后再动作轻柔地为他包扎。

默默将裴徊光的手包扎好,沈茴刚将裴徊光的手放下,轰然的雷直接劈下来。炸响之音,让沈茴打了个哆嗦。她抬头朝窗户望去, 窗户开了半扇。

倾盆大雨如灌浇, 哗啦啦。倾斜的雨线灌进庙里。

沈茴赶忙小跑着过去,费力将窗户关上。她动作虽快, 却还是让灌进来的雨水打湿了身上衣。

沈茴低头望着胸口,衣服料子不显水渍,看不出来什么,双手压在胸口,却能感受到湿潮一片。

“过来。”裴徊光忽然开口。

沈茴转过头去,就发现裴徊光不知何时将庙里的长木凳当了柴, 在庙正中生起了火。沈茴转回头望了眼慈祥的菩萨, 才走向裴徊光, 在他身边坐下来,烤着火。

不多时, 寺庙外面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初时, 沈茴还以为是顺年和顺岁过来了。可再听一耳,沈茴便知来者不是顺年和顺岁。即使外面倾盆大雨, 他们两个就算再怎么焦急, 也不会是这样凌乱无礼的脚步。

难不成又是要刺杀裴徊光的人?沈茴不动声色地朝裴徊光身边挪了挪, 靠得他更近一些。

外面的人推门进来,老老小小,瞧上去像一大家子。一位鬓髪皆白的老妪,一个中年男子,两个十六七的年轻姑娘,还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这一大家子的人看见庙中的沈茴和裴徊光,明显愣了一下。中年男子笑着开口:“避雨,避避雨!”

一家人进来,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寻了个角落坐下。他们坐下没多久,小孩子开始抱怨这雨有多烦人。然后两个姑娘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这庙这样小,沈茴不需要故意去听,那两个年轻姑娘的话轻易飘进她的耳中。沈茴随便听了听,就将这一家子的事情听了个大概。

这一家人住在距离容阳不远的小镇子,平时经营一家包子铺生活。可当地的一个地方官看中了姐妹两个中的姐姐。一家人不想好好的女儿送过去被欺负,也惹不起当地的官员,只好放弃经营了十几年的铺子,全家连夜离开小镇,打算换个地方生活。

“都怪我连累了大家……”姐姐低着头,很难过。

妹妹说:“姐姐不要这样讲,咱们都是一家人!”

“萤尘……”姐姐红着眼睛,拉着妹妹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先前一直抱怨这场雨将一家人浇成落汤鸡的小男孩,换去脸上的不耐烦,摆出笑脸来,说:“姐姐放心,等我长大了也当官儿!到时候就能保护姐姐了!”

沈茴低着头,望着徐徐燃着的火焰,有些走神。

她想起了和哥哥姐姐们在一起的日子。她自幼生活在江南,除了长兄,其他人倒是常年生活在京都。兄弟姐妹四个人一年中聚少离多。即使相聚的日子不多,可毕竟血浓于水。

沈茴又不仅想到了家人。当地官员欺压百姓,何尝不是朝廷的不作为。她出身好,没有吃什么苦头,可普天之下更多的人是寻常百姓。天下不太平,苦得是寻常百姓,让他们中的很多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