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宝一早起来,到对门去,潘家妈和逸文正吃泡饭,桌上还有大饼油条,咸鸭蛋,水芹炒豆腐干。逸文翻报纸,抬头笑笑说,阿嫂来了。玉宝说,嗯。揭开钢盅锅盖子,盛了碗泡饭,热腾腾。潘家妈递来两只双酿团。玉宝说,姆妈吃。潘家妈说,我吃油条够了。

玉宝接过,踌躇说,逸年不晓哪里去了。潘家妈说,哦,逸年打电话来,往广州出差去。玉宝看不出异常,暗松口气。

逸文说,我也要出差。潘家妈说,去啥地方。逸文说,北京。潘家妈说,原来还想让逸文,陪我回趟苏州。逸文说,哪能想起回苏州。潘家妈说,那爸爸托梦给我,讲钞票不够用,天冷,没衣裳穿,我想回去,上个坟,烧些纸钱。逸文说,让逸青陪牢回去。潘家妈说,读书最重要,勿要麻烦了。玉宝说,我陪姆妈吧。潘家妈摇头说,玉宝更忙,一点也离不开。玉宝还要说,吴妈说,我随太太去。潘家妈说,没人烧饭,玉宝回来吃啥。玉宝忙说,我有手有脚,自己会得做。潘家妈想想说,也好。这桩事体结束。

玉宝到华亭路,赵晓苹玉卿已经在了,玉宝搓手说,这天气,说冷就冷,一夜入冬。赵晓苹说,还好我们有油汀。玉宝随口说,啥地方来。玉卿说,姐夫没讲么。赵晓苹说,大清早,张维民送来的。玉宝恍然记起,心底莫名空洞。

上午没啥生意,李白眉坐在门口,拿把吉他,自弹自唱,唱的是,什么时候/儿时玩伴都离我远去/什么时候/身旁的人已不再熟悉/人潮的拥挤/拉开了我们的距离/沉寂的大地/在静静的夜晚/默默地哭泣/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一曲唱罢,赵晓苹拍手说,好听,歌名是啥。李白眉说,一样的月光。赵晓苹说,原唱是。李白眉说,苏芮。赵晓苹说,阿弟还会唱啥歌。李白眉说,没我不会的。玉宝说,让白眉唱,偏偏喜欢你。赵晓苹说,偏偏喜欢你。恰巧李白眉女朋友驾到,剜来个白眼。赵晓苹说,唉哟,误会了。女朋友说,这才几天呀,不要面孔。赵晓苹说,小小年纪,嘴巴不二不三。女朋友说,老菜皮。赵晓苹要争,玉宝拉过说,多讲有啥讲头,和气生财。赵晓苹生气说,竟然骂我老菜皮,我有噶老么。玉卿抿嘴笑。玉宝看向对面,李t?白眉和女朋友在吵相骂,女朋友怒冲冲跑开。玉宝说,要命,误会大了。

一群年轻人围过来说,这是华亭路 26 号,是吧。赵晓苹说,没错。有人看向玉宝说,比电视里还漂亮。玉宝佯装没听见,上前笑说,想买啥,我可以帮忙参考。有位小姑娘说,请问潘逸青的阿嫂,是哪位。玉宝说,是我。小姑娘说,我们是逸青的同学。玉宝笑说,看中哪一件,打七折。赵晓苹说,前所未闻的折扣。

小姑娘说,我欢喜新闻里、阿嫂穿的蝙蝠衫。玉宝说,稍等。弯腰从蛇皮口袋里,翻出两件来,拆开塑料袋说,一件藕粉色,一件鹅黄色。小姑娘说,那就藕粉色。玉宝说,藕粉偏淡,显温柔安静。鹅黄亮丽青春,更适合年纪轻的穿。小姑娘有些犹豫。玉宝说,先两件侪试试看。玉卿的缝纫机,踩的哒哒响,开始改裤脚管。

赵晓苹拎起牛仔服说,看了眼熟吧。工商局干部,像周里京的那位,走台穿的。年轻人们嘻嘻哈哈,有个女人凑近说,尺码多少,要几钿。赵晓苹说,衣服裤子一套,六十五块。女人说,中码有嘛。赵晓苹说,有,仅一套。女人说,我要买。小姑娘选了鹅黄蝙蝠衫。

待这群年轻人走后,玉宝看到女人,是泉英,泉英也看过来,四目相碰,玉宝笑说,长远不见。泉英说,是呀,西山一别,一年多没见了,倒还认得。赵晓苹说,这位是。玉宝说,乔科长的妻子。这位是赵晓苹。赵晓苹面露吃惊。

玉宝平静说,看看有啥欢喜的,可以优惠。泉英笑说,秋生欢喜那套牛仔服,死缠烂打让我来买,跟小囝一样,拗不过。玉宝说,欢喜就买,乔科长穿了,确实有股英雄气。泉英笑说,就晓得瞎讲,满嘴跑火车。牛仔服是美国西部矿工穿的,狂野之气才对。玉宝没响,赵晓苹说,乔科长表面斯文,内心狂野。泉英微怔。玉宝忍笑说,改裤脚管要点辰光,天冷,坐到油汀旁边,暖热些。

泉英坐定,又有客上门,赵晓苹去接待,泉英说,生意倒蛮好,顾客不断。玉宝说,原先交关冷清,半天卖不出一件。泉英说,熬出头了。玉宝拎起热水瓶,往杯里倒开水,再递给泉英说,吃茶吧。泉英接过捂手,想想,微笑说,我看了电视台新闻,秋生和玉宝的同台表演,勾肩搭背,好较亲热,阿公阿婆勃然大怒,要寻过来骂三门。玉宝喉咙一噎说,多心了。

泉英说,是呀,我能理解,也见多了,不过是展销会的固定节目,表演呀,岂能当真。阿公阿婆没文化、素质低、思想封建,见不得这些,眼里像长了针,昂劲要来闹,要让玉宝吃苦头。我就讲,人家玉宝嫁的夫家,高门大户,军属家庭,丈夫又是建筑行业、有头有脸的人物,人家侪无所谓,不觉着丢人现眼,那急啥。再讲了,闹下来,两败俱伤,秋生是政府干部,名誉受损,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还哪能开展工作,大好前程断送了,大家一道死。这样苦劝,才消停下来。我也真是,嫁了这么一户人家,受这种无妄之灾。

玉宝面孔白又红,红又白,强抑说,没错,乔科长做伊的官,我做我的个体户,井水不犯湖水。泉英笑说,我旁人侪不信,偏就信玉宝,奇怪的感觉,这也是缘份。玉宝不搭腔。玉卿说,牛仔裤改好了。泉英说,玉宝结婚一年多,还没怀孕呀。玉宝说,还没。泉英说,在避孕。玉宝说,顺其自然。泉英笑说,我也是顺其自然,怀上也是突然之间。玉宝怔住,反应过来说,恭喜恭喜,大喜的事。泉英说,是吧,玉宝这样讲,我就放心了。放下茶杯,站起身,收了牛仔裤,塞进包里。再瞄了瞄玉宝,没讲啥。赵晓苹递上名片说,再会,欢迎下次再来。泉英接过,捏在掌心,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到华亭路路口,看到熊猫造型的垃圾桶,随手丢进去。

?第二十一章 支招

玉宝玉卿、和赵晓苹忙到黄昏,摆出来的衣服售罄,三人面面相觑,只觉恍如隔世。赵晓苹说,我们要发财了,是吧。玉宝说,回去再算帐。玉卿装门板,赵晓苹掐腰,左顾右盼,庄南洋立在兄妹店,换零碎钞票,看到说,难得客人多,那倒收摊了。赵晓苹得意说,没办法呀,全部卖光哩。庄南洋说,结棍,卖了几件。赵晓苹欲开口,玉宝说,晓苹过来,打扫卫生。赵晓苹连忙回转,走近后,玉宝低声说,财不外露,大家侪是竞争对手,管住嘴巴,必免祸从口出。赵晓苹说,记牢了。 上好门板,玉宝挎着包,想想说,我随那一道回去。玉卿说,和婆婆不打声招呼。玉宝说,婆婆和吴妈去苏州,小叔出差,家里没人。玉卿说,姐夫呢。玉宝说,也出差了。三个人骑自行车,路过食品店,在卖糖炒栗子,玉宝停下来,买了三袋。经过大同烤鸭酒家,排队买烤鸭。 等待空档,玉卿说,上坡骑的老艰难。赵晓苹说,没气了吧。玉卿捏捏轮胎,果然软塌塌。靠墙有个修车摊头,玉卿说,师傅,汽筒借来用用。拿过汽筒,弯下腰,吭哧吭哧打气,摊主在替路人补胎,赵晓苹说,补胎几钿。路人说,补胎二角。那也要当心,前面路段,经常有玻璃渣,一扎一个洞。赵晓苹说,哪里来玻璃渣。路人说,敲碎的汽水瓶子。赵晓苹说,绝对故意的。路人说,还用讲嘛。摊主一声不响。玉卿摁摁轮胎,硬梆梆,这才从口袋内,掏出一分洋钿,扔进清水面盆里,扑通一声,沉入盆底。 一路骑行,到达同福里,停好自行车,走进门洞,灶披间正闹忙,开了灯,油烟氤氲,玉凤在铲青菜,看到玉宝说,小菜不够了,还得炒一盘鸡蛋。玉宝说,不用,我买了烤鸭。 上楼进房,小桃跑过来,递拖鞋,高兴说,姨姨回来啦。玉卿笑说,小囝呢。小桃说,在画画。薛金花织绒线衫,抬头见玉宝说,吵相骂了。玉卿说,姆妈就不想好。阿姐姐夫霞气恩爱。薛金花说,是吧。玉宝没吭声。薛金花说,哼。 玉宝将烤鸭、还有两包炒栗子,摆上台面,小囝没心想画画,盯牢看,馋唾水嘀嗒。小桃说,弟弟画下来,我们天…

玉宝玉卿、和赵晓苹忙到黄昏,摆出来的衣服售罄,三人面面相觑,只觉恍如隔世。赵晓苹说,我们要发财了,是吧。玉宝说,回去再算帐。玉卿装门板,赵晓苹掐腰,左顾右盼,庄南洋立在兄妹店,换零碎钞票,看到说,难得客人多,那倒收摊了。赵晓苹得意说,没办法呀,全部卖光哩。庄南洋说,结棍,卖了几件。赵晓苹欲开口,玉宝说,晓苹过来,打扫卫生。赵晓苹连忙回转,走近后,玉宝低声说,财不外露,大家侪是竞争对手,管住嘴巴,必免祸从口出。赵晓苹说,记牢了。

上好门板,玉宝挎着包,想想说,我随那一道回去。玉卿说,和婆婆不打声招呼。玉宝说,婆婆和吴妈去苏州,小叔出差,家里没人。玉卿说,姐夫呢。玉宝说,也出差了。三个人骑自行车,路过食品店,在卖糖炒栗子,玉宝停下来,买了三袋。经过大同烤鸭酒家,排队买烤鸭。

等待空档,玉卿说,上坡骑的老艰难。赵晓苹说,没气了吧。玉卿捏捏轮胎,果然软塌塌。靠墙有个修车摊头,玉卿说,师傅,汽筒借来用用。拿过汽筒,弯下腰,吭哧吭哧打气,摊主在替路人补胎,赵晓苹说,补胎几钿。路人说,补胎二角。那也要当心,前面路段,经常有玻璃渣,一扎一个洞。赵晓苹说,哪里来玻璃渣。路人说,敲碎的汽水瓶子。赵晓苹说,绝对故意的。路人说,还用讲嘛。摊主一声不响。玉卿摁摁轮胎,硬梆梆,这才从口袋内,掏出一分洋钿,扔进清水面盆里,扑通一声,沉入盆底。

一路骑行,到达同福里,停好自行车,走进门洞,灶披间正闹忙,开了灯,油烟氤氲,玉凤在铲青菜,看到玉宝说,小菜不够了,还得炒一盘鸡蛋。玉宝说,不用,我买了烤鸭。

上楼进房,小桃跑过来,递拖鞋,高兴说,姨姨回来啦。玉卿笑说,小囝呢。小桃说,在画画。薛金花织绒线衫,抬头见玉宝说,吵相骂了。玉卿说,姆妈就不想好。阿姐姐夫霞气恩爱。薛金花说,是吧。玉宝没吭声。薛金花说,哼。

玉宝将烤鸭、还有两包炒栗子,摆上台面,小囝没心想画画,盯牢看,馋唾水嘀嗒。小桃说,弟弟画下来,我们天天看。玉宝拿过画纸,感觉吃惊。

玉凤端来青菜t?,玉卿盛饭,薛金花汰好手,坐定说,发财啦,买一整只烤鸭。玉宝说,没发财。玉凤说,黄胜利还没回来。薛金花说,一天到夜、也不晓在做啥。玉凤说,还能做啥,开车子。薛金花说,钞票呢。玉凤不耐烦说,开口闭口钞票,又不缺姆妈吃穿。薛金花冷笑说,看看吃的啥小菜,幸亏有烤鸭撑场面,再这样吃下去,我要营养不良了。玉凤说,夸张。隔壁阿婆阿娘,还不要吃荤,只想吃素,吃素身体好,姆妈倒转来。薛金花说,那玉凤吃素好吧,烤鸭不要吃。玉凤笑说,我还年轻。挟了七八块烤鸭肉,放旁边,留给黄胜利。薛金花说,不要面孔。

两只鸭腿给小桃小囝。玉宝也挟了块到碗里,玉凤奇怪说,玉宝不是不吃鸭子。玉宝说,老早底,鸭子买回来不够分,我就没吃,其实,我最欢喜吃烤鸭。一众默然。玉凤说,玉宝上报纸了。玉卿说,岂止,电视新闻也有。玉凤说,生意哪能。玉宝说,一般性。玉凤语重心长说,我早讲过,一件衣服,抵我一月工资,逃也逃不及,啥人会买。我奉劝两位妹妹,不要再白日做梦,让妹夫想想办法,托托关系,寻个班上,至少稳定,每月有进帐。玉宝玉卿没搭腔。

吃过夜饭,玉卿收拾碗筷,玉凤带小桃去混堂,小囝继续画画。

薛金花把玉宝叫进房里,打量说,哪能回事体。玉宝说,啥。薛金花说,在我面前,就不要装戆了。玉宝说,潘逸年要同我离婚。薛金花一吓说,啥人提出的。玉宝说,潘逸年。薛金花说,为啥,小赤佬为啥要离婚,总有个理由。玉宝捡重点讲了遍。薛金花说,又没啥原则性问题,离只屁,我不同意。玉宝说,姆妈不同意、不算数。

薛金花说,玉卿离婚,玉宝再离婚,我脸面尽失,要被人戳脊梁骨,只有死路一条。玉宝没响。薛金花说,那婆婆啥态度。玉宝说,婆婆不晓得。薛金花说,会不晓得。估计小叔子也有数,就瞒牢玉宝。玉宝说,不是的。薛金花说,无所谓,要我讲,小赤佬是潘家的顶梁柱,拿捏住伊,就拿捏了整个潘家。玉宝说,我不想拿捏谁。薛金花说,戆大,想我薛金花,八面玲珑的性格,装乖卖巧,撒娇弄痴,刚柔并济,进退相宜,甜言蜜语一讲,能把男人迷的团团转。为啥养出的女儿,没一个像我。尤其玉宝,钢铁脾气,硬梆梆,死板板,没有女人半点温柔,不讨男人欢喜,再漂亮有啥用场。玉宝说,这才叫夸张。

薛金花说,我看潘家小赤佬,未必真想离婚。玉宝摇头说,是铁了心要离。薛金花说,玉宝想不想离。玉宝说,随便。忍一天的眼泪,终是流下来。薛金花说,哭啥,再我面前哭,一分铜钿不值。要哭,去小赤佬面前哭。玉宝无语。

薛金花说,小赤佬,也就想要玉宝个态度。玉宝说,啥。薛金花说,真个是,这也要我教。玉宝茫然,薛金花说,当面同小赤佬讲,我爱死侬,吃死侬,离不开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侪是侬的人。玉宝说,没人信。薛金花说,试试看。玉宝说,我了解潘逸年,不是几句话、能哄转的性子。薛金花生气说,了解啥了解,要了解,小赤佬会得提离婚,真是一根筋硬倒底了,无药可救。玉宝低头不响。

薛金花说,我早讲过了,潘家小赤佬,人中之龙,有思想,有才能,有志向,傲气十足。指望小赤佬对玉宝,俯首贴耳不现实,差距要承认,不过,小赤佬是只顺毛驴,把毛捊顺,自然会对玉宝好。玉宝听着,薛金花说,小赤佬 34 岁了,玉宝也 27 岁,还不打算生小囡。岁月不等人,再往后拖,想生也生不出了。这才是大问题。

玉宝有些心烦意乱,站起说,我还要想想。薛金花说,又不听人话了。

走出里间,玉卿正剥栗子给小囝吃,玉宝说,我先去寻赵晓苹。玉卿说,我等歇过来。

?第二十二章 意外

玉宝坐在灯下,数钞票,拨算盘珠子。赵晓苹、玉卿提着心静等,噼里啪啦声止,玉宝说,一则坏消息,一则好消息,先听哪一则。玉卿说,阿姐吊人胃口。赵晓苹说,我先听坏消息。玉宝说,坏消息是,没有盈利。赵晓苹说,好消息是啥。玉宝说,本金赚回来了。赵晓苹和玉卿怔住,赵晓苹迟疑说,我的理解,接下来侪是盈利了。玉宝点头,笑说,理解正确。 赵晓苹啊呀尖叫,一把抱住玉宝,又揽过玉卿。三个人笑着笑着,嗓音变调,哭起来。玉宝眼眶发红说,哭啥。赵晓苹涕泪纵横说,我从监牢出来,看向天想,我这辈子完蛋了,我要去黄浦江报到。玉卿啜泣说,我被张国强殴打时,真想死了算数,活不下去。赵晓苹说,我现在充满斗志。玉卿说,我和小囝有了希望。赵晓苹说,我谢谢玉宝。玉卿说,我也谢谢阿姐。玉宝哽咽说,我何尝不是,也在解救自己。 待情绪稳定后,赵晓苹说,我想往茅万茅吃酒,那去吧。玉宝说,玉卿估摸不方便,要看小囝。玉卿说,不要紧,小囝睡眠好,一困到天亮。赵晓苹说,吃两杯就回来。说走就走,戴好围巾手套,三个人下楼,推了自行车。赵晓苹说,冷死了。玉卿说,风像刀割。玉宝觉得还好,神清气爽,到弄堂口,老虎灶内,有人在打牌,围圈人看,玉卿眼尖说,姐夫。黄胜利闻声望过来,笑说,出去啊。玉卿说,还不回去。黄胜利说,再看一把大怪路子。玉卿没响,跨上车,跟在赵晓苹玉宝后面,骑向灯火璀璨的远方。 潘逸年和李先生、孔雪及张维民,围桌吃饭,宋总领个男人过来说,潘总,我介绍个能人。潘逸年抬头看,笑说,还用介绍,邹国祥,老同学。站起身,握手寒暄,邹国祥说,许多年不见,听讲逸年一毕业,就去了香港。潘逸年说,是的。国祥现在哪里高就。邹国祥说,我在北京,城建总局里做规划师。潘逸年说,不简单。邹国祥说,马马虎虎。潘逸年说,坐下来吃点。邹国祥说,不了,我和宋总还有事体。潘逸年递过名片说,我这些天在广州,有空聚聚,见面详聊。邹国祥笑说,没问题。 宋总和邹国祥走后,李…

玉宝坐在灯下,数钞票,拨算盘珠子。赵晓苹、玉卿提着心静等,噼里啪啦声止,玉宝说,一则坏消息,一则好消息,先听哪一则。玉卿说,阿姐吊人胃口。赵晓苹说,我先听坏消息。玉宝说,坏消息是,没有盈利。赵晓苹说,好消息是啥。玉宝说,本金赚回来了。赵晓苹和玉卿怔住,赵晓苹迟疑说,我的理解,接下来侪是盈利了。玉宝点头,笑说,理解正确。

赵晓苹啊呀尖叫,一把抱住玉宝,又揽过玉卿。三个人笑着笑着,嗓音变调,哭起来。玉宝眼眶发红说,哭啥。赵晓苹涕泪纵横说,我从监牢出来,看向天想,我这辈子完蛋了,我要去黄浦江报到。玉卿啜泣说,我被张国强殴打时,真想死了算数,活不下去。赵晓苹说,我现在充满斗志。玉卿说,我和小囝有了希望。赵晓苹说,我谢谢玉宝。玉卿说,我也谢谢阿姐。玉宝哽咽说,我何尝不是,也在解救自己。

待情绪稳定后,赵晓苹说,我想往茅万茅吃酒,那去吧。玉宝说,玉卿估摸不方便,要看小囝。玉卿说,不要紧,小囝睡眠好,一困到天亮。赵晓苹说,吃两杯就回来。说走就走,戴好围巾手套,三个人下楼,推了自行车。赵晓苹说,冷死了。玉卿说,风像刀割。玉宝觉得还好,神清气爽,到弄堂口,老虎灶内,有人在打牌,围圈人看,玉卿眼尖说,姐夫。黄胜利闻声望过来,笑说,出去啊。玉卿说,还不回去。黄胜利说,再看一把大怪路子。玉卿没响,跨上车,跟在赵晓苹玉宝后面,骑向灯火璀璨的远方。

潘逸年和李先生、孔雪及张维民,围桌吃饭,宋总领个男人过来说,潘总,我介绍个能人。潘逸年抬头看,笑说,还用介绍,邹国祥,老同学。站起身,握手寒暄,邹国祥说,许多年不见,听讲逸年一毕业,就去了香港。潘逸年说,是的。国祥现在哪里高就。邹国祥说,我在北京,城建总局里做规划师。潘逸年说,不简单。邹国祥说,马马虎虎。潘逸年说,坐下来吃点。邹国祥说,不了,我和宋总还有事体。潘逸年递过名片说,我这些天在广州,有空聚聚,见面详聊。邹国祥笑说,没问题。

宋总和邹国祥走后,李先生说,那位是。潘逸t?年说,我大学校友,才能学识一流,在城建局做规划师。李先生说,我想结识一下,记得下趟见面,带上我。潘逸年说,不带,免得胡言乱语,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李先生笑说,还在记恨我。潘逸年说,不敢。孔雪说,啥事体。潘逸年低头吃汤。李先生说,小误会。孔雪不信说,张经理晓得吧。张维民说,我,我哪晓得。孔雪说,侪瞒牢我,不够义气。

吃过午饭,四个人出了食堂,往工地去,边走边聊,李先生说,上海天冷了吧。孔雪说,冷的。李先生说,我最怕寒冷。张维民说,过两天,我得回上海一趟。潘逸年说,做啥。张维民说,政府办的首届房屋交易会,要开幕了,我有套房子,在杨浦。要是卢湾、有人蹲厌了,想调房,我可以交换。孔雪说,又不是戆大,住在上只角,啥人肯往下只角搬。张维民说,我杨浦房子大,独门独幢。孔雪说,我没话讲了。

潘逸年说,交易会,十一月两号开始,是吧。张维民说,是的,潘总也有想法。潘逸年欲开口,忽生警觉,本能抬头,搭着脚手架的高楼,一袋重物正迅速下坠,躲避已晚,不及多想,使劲推开孔雪,一阵剧烈疼痛袭卷全身,潘逸年不撑倒地、陷入黑暗的瞬间,脑里浮现出个人影。

玉宝用手捂住胸前。赵晓苹看到说,哪能了。玉宝皱眉说,突然心口痛。赵晓苹说,坐下休息会儿。玉卿倒杯茶递来,关切说,要去医院嘛。玉宝接过说,不用,大概这几天、太吃力了。赵晓苹说,要么玉宝回去吧。玉宝说,就那两个人,应付得了。赵晓苹说,没问题,我精神百倍。玉宝笑笑,没再坚持,走出摊头,沿华亭路,往淮海中路方向,肩膀被来往人流摩擦,耳里侪是邓丽君歌声。

找到自行车,骑回复兴坊,心口又不痛了,闲来无事,把房间打扫一遍,看到电话机,先擦拭浮灰,擦拭如新后,拿起放下,放下拿起,终于坚定决心,拷了潘逸年的呼机。接下来是等待,迟迟不见回复,又拷过去,还是无反应。

傍晚时分,潘家妈和吴妈先回来,逸青随后。玉宝包了菜肉馄饨,一顿吃好后,潘家妈特为带来、苏州点心和蜜饯,送给玉宝。玉宝逮到逸青说,这几天,和逸年有联系嘛。逸青说,有啊,早上还和阿哥通过电话。玉宝说,哦。逸青说,关于工作事体。玉宝说,可有提到我。逸青说,啥。玉宝摇头说,没啥。陪潘家妈聊了会天,回到对门房间,汰过浴,看书也看不进,莫名的心烦意乱。

一个礼拜后,玉宝清点衣服库存,所剩无多,打算和赵晓苹,再往广州进货,赵晓苹求之不得,只留玉卿看店。

潘逸年一直未回电话,玉宝等的焦虑,不好意思问潘家妈,想想,拷了逸文呼机,逸文来电话说,阿嫂寻我。玉宝说,和逸年联系过嘛。逸文说,有些天没联系了,有事体么。玉宝说,我拷逸年呼机,一次也没回过,有些担心。逸文微顿说,阿哥太忙,可能没看见。玉宝说,一次两次没看见正常,十次八次就奇怪了。逸文说,还是忙吧。玉宝说,总要休息困觉上厕所呀。逸文说,阿嫂真不晓得么。玉宝说,我晓得啥,我糊涂了。逸文没响。

玉宝说,我打算往广州进货,也去探望逸年。逸文说,这样也好。玉宝说,可是我联系不到人,不晓去哪里寻逸年,小叔能帮忙么。逸文说,我试试看。过半天后,逸文又打来电话,告知了工地地址。

两天后,玉宝和赵晓苹,用尽气力,终于挤上一辆绿皮火车,坐定舒口气,听见汽笛一声长鸣,窗外风景倒退,往广州方向,咔擦咔擦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