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琳关上门,先看看娟娟,掖掖被角,再上床,脱下棉袄掏口袋,掏出几只信封,低笑说,姆妈和哥哥们,给娟娟的。逸武说,压岁钿。余琳拿起一只,掂掂份量说,二哥的最厚、最重。撕开封口,一沓簇新钞票,皆是五角面值,余琳一张张数,数完说,二哥真是,给一张十块钱就好嘛。逸武笑说,二哥讲究仪式感。
余琳拿起另一只,很轻薄,晃晃说,大哥大嫂的。撕开看,两张十块纸币。余琳有点失落说,我以为最少三张。逸武说,你的两位姐姐,最多给一块、两块。娟娟爷爷给五块,了不得了。余琳说,我爸爸姐姐挣多少钱,大哥大嫂挣多少钱,不能比。逸武皱眉说,我兄弟挣再多,和我们有啥关系。给多少是情意,不是应该。余琳没响,拆开潘家妈的,也是十块,把所有钞票叠齐,塞进一只信封,递给逸武说,去放好。逸武接过,下床趿鞋,走到大橱面前,拉过椅凳,站上去,取下樟木箱,将钞票搁进,再摆回原处。重新躺到床上。
过了片刻,余琳低声说,生气了。我随口一句,开玩笑的。逸武说,过完年,我就去寻工作。无论收入多少,牛奶费总要自己出,不能占二哥便宜。余琳说,我可以不吃。逸武说,吃吧,对身体好。余琳说,我觉得,我这胎是男孩。逸武说,为啥。余琳说,反应、口味和怀娟娟时,完全相反。逸武说,我不像娟娟爷爷,我没重男轻女思想,我姆妈也没,反倒更欢喜小囡。
余琳说,嘴上讲讲而已。逸武说,我姆妈当年生下逸青,发现又是小子,很失望,干脆把逸青打扮成小女孩,到五岁还在穿裙子,被大阿哥严厉制止,带进理发店,剪掉小辫子。余琳轻笑说,怪我多想了。
窗外又有鞭炮声。余琳说,大哥大嫂住的房子,有两室一厅,两个人住,太宽敞了。逸武说,老早底,我们住同福里,和这间房主、去房管所办理了互换,才住进来。对面房子也是房主的,阿哥索性加了钱,一并对调。所以,这套房子是姆妈的,对面是阿哥的。大哥还有套嵩山路房子,单位分配。余琳羡慕说,大哥真有本事。逸武说,也吃了很多苦。逸青治眼睛的一万块,也是大哥还的。余琳说,讲过好几遍了。逸武笑说,是吧。我虽然嘴上对大哥不服,但心底是服气的。
娟娟爬起来,迷迷糊糊说,我要解手。逸武披衣下床,带娟娟去蹲马桶,再回来,余琳已经睡熟了。
大年初二,一早吃汤团。玉宝说,逸青有事体。逸青说,没。玉宝说,和我回同福里一趟,好吧。潘家妈说,应该去。逸青说,没问题。
吃好早饭,逸青拎着大包小包,潘逸年当起甩手掌柜,拉玉宝走,地面湿滑,鞭炮红屑混进积雪里,在脚底嘎吱作响。刚到马路边,就来一辆出租车,潘逸年笑说,运气真好。同福里停住,小桃等在弄堂口,鼻头通红。看到玉宝等人下车,兴高采烈奔过来,笑嘻嘻说,姨姨、姨父新年好。叔叔新年好。
玉宝说,等多久了,嘎冷的天。小桃说,不冷。潘逸年微笑,摸摸小桃的头。小桃说,我来帮叔叔拎礼品。逸青感动说,总算有人关心我了。玉宝怕摔跤,走的慢,潘逸年陪着,逸青和小桃,开开心心走在前面。潘逸年说,黄胜利的事体,小桃晓得吧。玉宝说,总归知道些,堵不住街坊邻居的嘴。潘逸年微顿说,难为小桃了。到门洞口,赵晓苹立在水池前,睡眼惺松地刷牙,走进灶披间,上到四楼,玉凤玉卿听到声响,站到门口来迎,叠声道新年好。
薛金花拉着逸青正讲话,见到潘逸年玉宝进房,连忙招呼坐沙发,玉凤端来滚滚茶水,玉卿削苹果,薛金花打量玉宝,吃惊说,怀孕不是三个月么,像人家五个月肚皮。逸青嘴快说,我姆妈讲,可能是双t?胞胎,因为我二哥三哥、就是双胞胎。
玉宝笑说,待过完年后,去医院检查,我再问问医生。剥了颗水果硬糖吃。薛金花忧心说,怀双胎,霞气辛苦、生也辛苦,日后养也辛苦。潘逸年说,我会照顾好玉宝的。逸青说,我也会帮忙。众人侪笑了。
薛金花说,侬能帮啥忙。逸青说,不要小看我。薛金花看着逸青,越看越爱,接过玉卿削的苹果,递给逸青,逸青说,阿嫂吃。薛金花说,不要紧,玉卿再削。小桃领小囝过来拜年,潘逸年分别给了压岁钱,想了想,又把小桃叫到面前,抽出上衣口袋别的金笔,微笑说,大人的事不要管,要努力学习,日后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小桃接过金笔,泪水在眼眶打转,硬劲忍着,噎声说,谢谢姨夫。
玉宝从包里取出红色织帽、围巾和一副手套,也给小桃,笑说,我织的,欢喜么。小桃说,欢喜,谢谢姨姨。玉宝说,大过年的,不兴哭。小桃说,我没哭,我眼泪没流出来。玉宝鼻子发酸,一时气氛沉默,潘逸年给逸青使个眼色,逸青领悟,站起说,同福里前一条街,来时看到有卖糖画的,我带那两个小的去。
?第四十一章 听众
房里无闲人,玉凤抢先说,妹夫让黄胜利去公安局,主动投案坦白,我们也照做了。为啥人到现在,还没放出来。不会查到最后,要蹲牢监吧。姓骆的律师,看着蛮年轻,业务水平强不强。玉宝光火说,啥意思,帮忙帮出理所当然了,是吧。要不要面孔,识不识相。潘逸年先还皱眉,此时不禁莞尔,温和说,怀着孕,注意情绪,要么出去,我们谈好,玉宝再进来。玉宝说,我为啥出去,我不出去。潘逸年说,不出去,就不要生气。玉宝说,那要看我心情。 玉卿说,阿姐,吃苹果。玉宝接过,咬了口,薛金花抬手一把掌,呼上玉凤的面门,玉凤吃痛、捂住额头说,姆妈,打我做啥。薛金花说,不知感恩的东西,一点良心没。要不是潘姑爷,黄胜利还躲在松江破庙里,闻风丧胆呢。我看到那副瘪三样,气不打一处来。潘姑爷,我真的是命苦啊。玉卿说,姆妈声音轻点,隔壁邻居听到了。薛金花说,我一辈子,没过过几天好日节,活着有啥意思,我还怕人家听到啊。玉凤说,曲解我了,我就是心急,态度有点问题,我道歉,总可以吧。 潘逸年说,这些天,可还有人来闹事。薛金花说,前一腔还闹不停、最近没了。我真的,天天提心吊胆。黄胜利这乌龟王八蛋。潘逸年说,晓得为啥不来了。薛金花说,为啥。潘逸年说,是骆律师的功劳。和这些人一一协商、达成意向。还有老夫妻煤气中毒这家,其子女原本不肯妥协,坚决依法追究。骆律师在其中调停,总算愿意协商撤诉,已属不易。这不是哪个律师,随随便便能办到的。玉凤说,我想问,赔偿款多少。潘逸年说,骆律师统计好,会将赔偿明细单拿来,只要付钞票就好。一旦撤诉,姐夫就会出来,当然,愈快付愈好,以免夜长梦多。玉凤说,我只担心,我付不出。潘逸年打断说,骆律师的律师费,我和玉宝来付,算是我们的心意。玉宝说,只此一次,如若还有下次,后果自负。玉凤还要说,被薛金花眼神瞪回去,薛金花说,能用钞票解决的,就不算事体。潘逸年呼机频响,拿起看看说,我出去打电话。 潘逸年走后,玉凤说,我没钞票哪…
房里无闲人,玉凤抢先说,妹夫让黄胜利去公安局,主动投案坦白,我们也照做了。为啥人到现在,还没放出来。不会查到最后,要蹲牢监吧。姓骆的律师,看着蛮年轻,业务水平强不强。玉宝光火说,啥意思,帮忙帮出理所当然了,是吧。要不要面孔,识不识相。潘逸年先还皱眉,此时不禁莞尔,温和说,怀着孕,注意情绪,要么出去,我们谈好,玉宝再进来。玉宝说,我为啥出去,我不出去。潘逸年说,不出去,就不要生气。玉宝说,那要看我心情。
玉卿说,阿姐,吃苹果。玉宝接过,咬了口,薛金花抬手一把掌,呼上玉凤的面门,玉凤吃痛、捂住额头说,姆妈,打我做啥。薛金花说,不知感恩的东西,一点良心没。要不是潘姑爷,黄胜利还躲在松江破庙里,闻风丧胆呢。我看到那副瘪三样,气不打一处来。潘姑爷,我真的是命苦啊。玉卿说,姆妈声音轻点,隔壁邻居听到了。薛金花说,我一辈子,没过过几天好日节,活着有啥意思,我还怕人家听到啊。玉凤说,曲解我了,我就是心急,态度有点问题,我道歉,总可以吧。
潘逸年说,这些天,可还有人来闹事。薛金花说,前一腔还闹不停、最近没了。我真的,天天提心吊胆。黄胜利这乌龟王八蛋。潘逸年说,晓得为啥不来了。薛金花说,为啥。潘逸年说,是骆律师的功劳。和这些人一一协商、达成意向。还有老夫妻煤气中毒这家,其子女原本不肯妥协,坚决依法追究。骆律师在其中调停,总算愿意协商撤诉,已属不易。这不是哪个律师,随随便便能办到的。玉凤说,我想问,赔偿款多少。潘逸年说,骆律师统计好,会将赔偿明细单拿来,只要付钞票就好。一旦撤诉,姐夫就会出来,当然,愈快付愈好,以免夜长梦多。玉凤说,我只担心,我付不出。潘逸年打断说,骆律师的律师费,我和玉宝来付,算是我们的心意。玉宝说,只此一次,如若还有下次,后果自负。玉凤还要说,被薛金花眼神瞪回去,薛金花说,能用钞票解决的,就不算事体。潘逸年呼机频响,拿起看看说,我出去打电话。
潘逸年走后,玉凤说,我没钞票哪能办。薛金花说,那晓得吧,现在年年过年,对我侪是一道坎、生死坎。玉卿说,我的钞票,被大姐夫悉数哄骗光了,我一分也没。玉宝说,过完年,我要去广州进货,需要一大笔钞票,还要付律师费,我也拿不出。
玉凤发狠说,我晓得了,那对黄胜利、心底有积怨,恨不得伊死。薛金花说,我们家,现在上演一出大戏。玉宝说,啥大戏。薛金花说,狼和东郭先生,蛇和农夫,玉凤和伊的姆妈妹妹们。有些人,不是人,是狼、是蛇。玉凤说,我文化不高,但我听懂了,姆妈用不着拐弯抹角骂人。薛金花说,我没骂人,我骂的是狼,是蛇这样的畜生。玉卿没响,玉宝吃苹果,玉凤含泪说,黄胜利为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姆妈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薛金花说,大过年,要开批斗大会是吧。玉凤说,我不是批斗,我讲事实。薛金花说,好,我倒要听听。
玉凤说,老早底,姆妈指望黄胜利养老,嘘寒问暖,凡事考虑伊为先,当亲儿子一般,黄胜利呢,是个孤儿,真把姆妈当亲妈,在外面没日没夜开出租,维持一家门的生活,虽然不富足,但大家也没饿肚皮。啥人晓道,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自从玉宝嫁了潘家老大,一切侪变了。讲起来,玉宝还要感谢我。玉宝说,从何讲起。玉凤说,要不是我缠着姆妈、去潘家作人客,玉宝会得这段好姻缘。我也晓得,潘家老大住在上只角,有本事、有钞票,头脑灵光,会做人。薛金花说,大家评评理,这两个女婿,会更偏爱谁。玉卿玉宝不吭声。
玉凤说,我晓得黄胜利各方面,和潘家老大不好比。但是,就因为姆妈这种态度,才让黄胜利不惜挺而走险,想多赚钞票,重新赢回姆妈的尊重,赢回在姆妈心中的地位,让生活回归原处。这趟黄胜利,是犯错误了,姆妈也要反省一下。薛金花说,我反省啥,做坏事体的,又不是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玉凤说,我白费口舌了,放心,我不要那钞票,我砸锅卖铁、卖肝卖肾,也会得把黄胜利救出来,谁让伊是我丈夫、小桃的爸爸。讲完,起身往外走。薛金花说,我气得头痛病犯了,我进房躺一会儿。玉卿说,我去准备中饭。玉宝说,我也去。玉卿说,不用了。阿姐肚皮蛮大,要注意休息。
玉宝没事体做,索性去两楼寻赵晓苹,赵晓苹来开门,互道新年好,进到房间里,赵晓苹端出果盘说,随便吃。玉宝抓把香瓜子,边磕边说,爷叔阿姨呢。赵晓苹说,做人客去了。玉宝说,晓苹没去。赵晓苹说,去做啥,当散财童子啊。玉宝笑起来。
赵晓苹说,我听到一则大新闻。玉宝说,是啥。赵晓苹说,阿桂嫂,二审宣判t?了,还是要蹲十五年牢。玉宝感叹说,十五年,太漫长了。赵晓苹说,是呀,逸青可晓得。玉宝摇头说,应该不晓吧。赵晓苹说,我有个疑问,逸青,到底欢喜阿桂嫂么。玉宝想想说,问倒我了。讲不欢喜吧,少年青春驿动,最最多情,又是初恋,很难忘怀吧,但要讲欢喜,自出事那晚后,逸青从未提过阿桂嫂三个字,一如往常,除了上课,就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像从未发生过。赵晓苹说,是蛮难讲的。
赵晓苹说,哦,还有个新闻,玉宝包管爱听。玉宝又抓一把瓜子说,讲呀。赵晓苹说,王双飞老婆,怀孕哩。玉宝说,真的假的。赵晓苹说,骗侬做啥。王双飞老娘开心死了。玉宝说,不是讲短小嘛,假新闻。赵晓苹说,不是我讲,是杜阿婆讲的。医生说虽然短小,不影响生育。
玉宝说,这也蛮奇怪的。赵晓苹说,有啥奇怪。玉宝说,没啥。赵晓苹说,讲话讲半句,吊我胃口,为啥奇怪,快讲。玉宝笑说,还是不懂为好。赵晓苹撇嘴说,啥年代了,还犹抱琵琶半遮面,没有啥我不晓得。玉宝说,晓苹晓得啥。赵晓苹说,我晓得,看男人主要看鼻头,潘姐夫鼻头又高又挺,说明啥。玉宝说,说明啥。赵晓苹凑近耳畔嘀咕,玉宝脸红说,要死快了,这种话也讲的出口。赵晓苹说,玉宝老实讲,我讲得是不是事实。玉宝一时无语,忽然噗嗤笑了。
赵晓苹说,看吧,我没讲错。玉宝笑说,从哪里听来的。赵晓苹说,华亭路呗,那些摊户开黄腔,一个比一个狠。玉宝说,少跟这些人胡混。赵晓苹说,我有分寸。玉宝说,和张维民电影看的哪能。赵晓苹说,不要问。玉宝笑说,现在又扭捏了,刚刚不是蛮大胆的嘛。赵晓苹也笑,两人笑成一团。
?第四十二章 娘家
中晌留饭,平常方型桌,此刻撑开成圆台面,够六人坐,薛金花将小菜、各样挑点到盘里,摆茶几上,让小桃带小囝,坐矮凳吃。 逸青傍薛金花坐,薛金花说,欢喜吃啥,自己挟,勿要客气。逸青说,好。薛金花说,潘姑爷吃酒吧,玉卿,拿神仙大曲来。玉卿要起身,潘逸年说,酒不吃了,我吃茶。薛金花说,酒是要少吃,伤身体。现在时刻记住,是两个小囡的爸爸。潘逸年不由微笑。 玉宝说,生下来、才晓得一个两个,现在讲太早了。薛金花说,我过来人,有经验,看玉宝面相,就晓得生儿子。玉凤筷子一停,眼睛瞟瞟,又继续吃。逸青说,阿嫂,这要听姆妈的,肯定没错。除玉凤外,侪笑了。 薛金花说,逸青有女朋友了。逸青说,没,我想好好工作,过几年再讲。薛金花说,男儿志在四方,不拘泥儿女情长,可以。玉宝笑说,逸青还报名参加演唱大奖赛。薛金花说,在哪里,我去助威。玉宝说,上海电视台。薛金花说,哟,结棍,要上电视啦。逸青说,八字没一撇的事体。薛金花说,哪能讲。逸青说,这档歌唱比赛,我一个人不可以,要以家庭为单位,哥哥阿嫂不肯上,寻不到人陪我,只能放弃。 薛金花说,有啥难的,我介绍个人。逸青精神抖擞说,请讲。玉凤说,我自身难保,没这闲功夫。玉卿说,我五音不全。薛金花说,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逸青说,啊。玉凤忍不住说,人家要一家门,有血缘关系,姆妈算啥。薛金花说,当我不看电视啊。只要沾亲带故,也没问题。逸青高兴说,这样最好了。玉凤泼冷水说,姆妈会唱啥,拖人家后腿。 薛金花说,我在长三堂子里、弹琴唱曲的辰光,哪位先生能与我争锋。我小金花的名号,不是白叫的。玉凤咬牙说,姆妈。玉卿玉宝没响,潘逸年面色如常,慢条斯理吃饭。 逸青说,姆妈会唱啥歌。薛金花说,我会唱大九连环。逸青说,能唱两句嘛。薛金花放下筷子,说唱就唱:上有呀天堂,下呀有苏杭,杭州西湖,苏州么有山塘,哎呀,两处好地方,哎呀哎哎呀哎呀,两处好风光 。停住说,哪能,还可以吧。逸青拍手…
中晌留饭,平常方型桌,此刻撑开成圆台面,够六人坐,薛金花将小菜、各样挑点到盘里,摆茶几上,让小桃带小囝,坐矮凳吃。
逸青傍薛金花坐,薛金花说,欢喜吃啥,自己挟,勿要客气。逸青说,好。薛金花说,潘姑爷吃酒吧,玉卿,拿神仙大曲来。玉卿要起身,潘逸年说,酒不吃了,我吃茶。薛金花说,酒是要少吃,伤身体。现在时刻记住,是两个小囡的爸爸。潘逸年不由微笑。
玉宝说,生下来、才晓得一个两个,现在讲太早了。薛金花说,我过来人,有经验,看玉宝面相,就晓得生儿子。玉凤筷子一停,眼睛瞟瞟,又继续吃。逸青说,阿嫂,这要听姆妈的,肯定没错。除玉凤外,侪笑了。
薛金花说,逸青有女朋友了。逸青说,没,我想好好工作,过几年再讲。薛金花说,男儿志在四方,不拘泥儿女情长,可以。玉宝笑说,逸青还报名参加演唱大奖赛。薛金花说,在哪里,我去助威。玉宝说,上海电视台。薛金花说,哟,结棍,要上电视啦。逸青说,八字没一撇的事体。薛金花说,哪能讲。逸青说,这档歌唱比赛,我一个人不可以,要以家庭为单位,哥哥阿嫂不肯上,寻不到人陪我,只能放弃。
薛金花说,有啥难的,我介绍个人。逸青精神抖擞说,请讲。玉凤说,我自身难保,没这闲功夫。玉卿说,我五音不全。薛金花说,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逸青说,啊。玉凤忍不住说,人家要一家门,有血缘关系,姆妈算啥。薛金花说,当我不看电视啊。只要沾亲带故,也没问题。逸青高兴说,这样最好了。玉凤泼冷水说,姆妈会唱啥,拖人家后腿。
薛金花说,我在长三堂子里、弹琴唱曲的辰光,哪位先生能与我争锋。我小金花的名号,不是白叫的。玉凤咬牙说,姆妈。玉卿玉宝没响,潘逸年面色如常,慢条斯理吃饭。
逸青说,姆妈会唱啥歌。薛金花说,我会唱大九连环。逸青说,能唱两句嘛。薛金花放下筷子,说唱就唱:上有呀天堂,下呀有苏杭,杭州西湖,苏州么有山塘,哎呀,两处好地方,哎呀哎哎呀哎呀,两处好风光 。停住说,哪能,还可以吧。逸青拍手,惊叹说,太好听了。薛金花得意说,是吧,特别是,两处好地方,哎呀哎哎呀哎呀,起伏高低,百转千回,要像麦芽糖,拉出长长的蜜丝儿,甜糯糯,才是精髓。我晓得老早底,有位富家太太,唱的真好。逸青说,比姆妈唱的还好。薛金花说,当然比我好。逸青说,这位太太,现在哪处。薛金花说,跑香港去了。
逸青说,讲定了,姆妈和我一道参加,我还会弹吉它。薛金花说,可带乐器啊,我会弹琵琶,扬琴也拿手,二胡有涉猎。逸青肃然起敬说,琵琶也会。薛金花说,当然,玉宝的琵琶,也是我教的。逸青说,阿嫂,会弹琵琶呀。玉宝说,不会,只会弹棉花。薛金花说,瞎讲有啥讲头。
小桃跑过来说,我也想参加。玉凤说,参加只屁,不要去电视上丢人现眼。小桃不服气说,我在学校唱歌比赛第一名。逸青说,唱只来听。小桃想想,也说唱就唱: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灿灿暖胸怀/红星是咱工农的心/党的光辉照万代/红星是咱工农的心/党的光辉照万代/红星是咱工农的心/党的光辉照万代。玉宝和玉卿鼓掌,玉宝说,嗓音像黄鹂鸟。小桃说,姨夫,我唱的好嘛。潘逸年点头说,交关好。小桃一脸高兴。
逸青说,小桃一定要加入,姆妈和我如虎添翼。小桃看向玉凤说,姆妈。玉凤说,好好学习,不要搞这些歪门邪道。薛金花说,我同意。玉凤说,我是小桃的姆妈,我不同意,小桃敢。薛金花说,逸青,我和小桃参加。玉凤沉脸说,姆妈。逸青说,这样吧,冠军的奖品是卡西欧电子琴,价值上千块。如能得冠军,电子琴就归小桃了。小桃兴奋的蹦起来说,小叔叔,真的。逸青说,一言为定。小桃去拉玉凤手臂,哀求说,姆妈,同意吧。玉凤说,我再想想。薛金花说,不要得寸进尺。玉凤说,我不管了。小桃一把抱住小囝说,我要上电视唱歌啦。小囝手里攥着鸡腿,嗯嗯两声,满嘴流油。
下午,玉宝和潘逸年、逸青告辞出来,走在弄堂里,小桃围着逸青,叽叽喳喳不停,老虎灶在营业,大锅缕缕冒白烟,t?几位阿爷日常坐着,吃茶嘎山湖,灶里灰暗,半身不明,一撮阳光,在伸长腿的鞋面栖息,一只狸花猫舔着脚爪。潘逸年心底,从未有过的静好,伸手揽住玉宝的肩膀,玉宝一吓说,做啥。潘逸年笑说,忽然想抱抱侬。玉宝说,治保委员看到、要讲话了。潘逸年说,随便讲,我们是夫妻。玉宝微笑。
吴妈拉开门,看到来人,怔了怔。潘家妈说,逸年玉宝回来啦。吴妈说,不是,是魏太太。潘家妈也一怔,走到玄关,露出笑容说,美琪啊。
美琪说,潘阿姨,新年好,祝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潘家妈说,好好,新年好,也祝美琪全家安康,生活幸福,吴妈,拖鞋呢。吴妈连忙从鞋柜里拿拖鞋,摆到美琪脚边。美琪把手里提的递给吴妈,潘家妈客气说,来就来,带这许多礼品做啥。美琪笑说,大过年的,去人家做人客,哪有空手的道理。
潘家妈说,快进来,太冷了。拉着美琪往客厅走,坐沙发上,打开油汀。吴妈泡了茶,摆到茶几,美琪说,谢谢。潘家妈说,吴妈,快点去煮酒酿水铺蛋。多加糖,美琪欢喜吃甜。美琪说,不用麻烦,我吃茶就可以。潘家妈说,一定要吃,吃了暖热。
美琪说,逸年呢。潘家妈说,逸年陪玉宝回娘家。美琪笑说,我也是从娘家出来,正巧路过复兴坊,就想来看看潘阿姨,长远不见,蛮想的。潘家妈说,是呀,上次见面,还是在逸年婚礼上。美琪说,逸文逸青呢。潘家妈说,逸文拜年去了,逸青也去玉宝娘家了。美琪说,相处的真好,令人羡慕。潘家妈暗忖其意,笑哈哈说,是呀,玉宝性格随和,讨人欢喜。美琪说,老早底,逸文逸青也蛮欢喜我的。潘家妈说,当然,美琪性格也好。美琪吃口茶说,味道不错。潘家妈说,这是江西庐山云雾茶。美琪还待要说,里间一扇门打开,一位身怀六甲的孕妇走出来。
?第四十三章 美琪
潘家妈说,美琪,我来介绍,这位是逸武新妇、余琳。阿琳,这是美琪。 余琳觉得名字霞气熟悉,似曾听过,笑笑说,新年好。美琪惊讶说,逸武也回来了。潘家妈说,是呀。美琪说,啥辰光回来的。潘家妈说,过年之前。美琪说,总算阖家团圆了。潘家妈说,是这道理。 余琳坐到沙发上,打量美琪,高挑个子,细瘦,齐肩卷发,穿酒红毛呢长大衣,内搭高领珍珠白绒线衫,虽没玉宝漂亮,但娴静文雅、气质出众,一时看的出神。 美琪察觉到了,用普通话说,听口音,阿琳不是上海人。余琳说,我是江西人。美琪说,怀孕几个月了。余琳说,五个半月。美琪说,时间真快,转眼一煞,逸武也要当爸爸了。潘家妈笑说,已经是爸爸了。美琪说,啥。潘家妈说,女儿也七岁了。美琪恍然说,这肚子是。潘家妈说,二胎。 美琪说,阿琳想不穿,生一个足够了。余琳说,我喜欢儿子。美琪笑说,潘阿姨,还重男轻女呀。潘家妈摆手说,我真没这种想法,我养了四个儿子,烦死了,现在就欢喜孙女。美琪说,那就是逸武想要。余琳说,不是,是我自己的想法。 美琪笑说,阿琳还有这种思想,要转变呀,在城市里,现在讲男女平等,女人也能活的出人头地,有大作为。余琳不以为然说,养儿防老,肯定要有个儿子,姑娘是养给人家的。美琪惊骇地笑。 潘家妈起身说,吴妈哪能还没上来,我去看看。阿琳,陪美琪坐坐。余琳说,好。美琪端起杯子,吃口茶说,这是庐山云雾茶,阿琳家乡茶。余琳说,是的。美琪慢悠悠说,味道蛮好。 余琳忽然说,我想起来了。美琪说,想起啥。余琳说,你是大阿哥、以前的女朋友。美琪说,谁告诉你的。余琳说,逸武讲的。美琪笑笑、没响。余琳感叹说,你真漂亮。美琪笑说,有你阿嫂漂亮嘛。余琳说,比阿嫂漂亮。美琪显然被取悦,正要讲话,一个女孩从房里出来,辫子毛毛的,睡眼惺松,看到有陌生人,躲到余琳身后。 余琳说,这是我女儿、娟娟。娟娟,叫阿姨。娟娟说,阿姨好。声若蚊蝇。美琪微笑打量,余琳说,没见过世面,胆子小。美…
潘家妈说,美琪,我来介绍,这位是逸武新妇、余琳。阿琳,这是美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