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莫哑然,心中郁愤之情顿生,还未开口,却牵动了内腑暗伤,连咳数声犹未停止。
崔玉郎却眉也不抬的继续说道:“吴名的伤需要长久调养,我会救他,但对于你,我已仁至义尽。”
“……”阿莫无可奈何的沉默了,诚然,以如今形势,她不得不防备侯爷的变卦追杀,分开必然是更能掩人耳目,另一方面,她也没有本事救吴名,最初的时候,吴名曾戏说她不懂江湖,便不该涉足江湖,她不承认,此刻,她却明白,她的本领,与吴名的伤势来说,毫无用处,她甚至不知道何处有名医悬壶济世,她也不知哪里有灵丹妙药,她,若再跟着他们,只会成为累赘,而这点,是阿莫最不想见到的。
阿莫的目光流连在了吴名身上,也许他也怕了,后悔了,也许他还傻傻的继续舍命陪君子,但这些,如今谈来有何意义,阿莫垂下眼,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拱手一礼道:“吴名师兄就劳烦崔公子多担待了,阿莫在此拜谢!”
“告辞!”崔玉郎神色复杂的看了阿莫一眼,便又提气疾奔,没有迟疑,也没有犹豫。
阿莫抿着唇沉默的看着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突然弯下腰捂住嘴干咳了数声,眼泪,不争气的滑落下来,滴落尘土,只余下潮湿的痕迹,而那一句请,怎么也说不出口。
身无分文,满身是伤,当惦记的人已经离去,剩下的,站在空旷的荒野,神色难掩迷茫。她该何去何从,她该上京去投靠书生,还是凭着坑蒙拐骗偷的无耻本领游历江湖,或是……回去平安县,看看那些兄弟们,阿莫想到这儿,眼前浮现出瘸子叔的面容,那宠溺无奈的神情,让她好生眷恋,她笑了笑,转了方向继续前进,就是走,她也要走回平安县。
――――――
竹节引水,林叶莎莎,惬意的环境,却无闲逸的人欣赏,最是可惜。
小院里,玄袍广袖的身影,第一次支撑不住的跌倒在地,体己的侍女抢先一步搂住人儿,焦急的唤着先生,却只见那泛青的脸颊上,嘴角不断渗出的血迹。
终于,在呼唤声中,澹台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看着乌云蔽日,看着竹叶随风消逝,看着这四周的一草一木,突然撑起身子向旁边一倒,一口血喷溅在地。
侍女看到这触目惊心的画面,语无伦次的求着答案,但澹台却无力的摆了摆手,虚弱的说道:“在我房里有两封信,一封给你,一封……等莫姑娘三月初三来时给她,切记!”
“可……可是,先生,您不能这样,您怎能丢下我一人,还……还有那位痴情的李公子……”侍女着急的说着话,她多想唤回主子的一丝求生意志,她来不及找人也不懂救人,只盼着先生自己愿意出手。
澹台却摇了摇头,躺在侍女怀里看着天空道:“是吾逆天改命,反害苍生,以澹台一人性命,争出半点生机,澹台甘愿……你若明年再见浩念,罢了……与他,澹台只有可惜二字……”
“先生――”侍女含泪唤道。
澹台却神志逐渐消散,她缓缓合上眼,声音越来越轻的说道:“别哭,澹台一族,没有怯懦之人,我澹台岚,死得其所,夫复何恨……”
侍女却哽咽着,再难说出话来,她伸出一只手,拿袖子胡乱抹了抹脸,死命的点着头道:“先生的话我一定转达,先生……先生……走好……”
没有回应,风继续吹落竹叶,一切依旧,只是昔人不再,那个痴狂的高人,已为了她的术业悄然离开,仿佛只是一片回归大地的落叶,无声无息,无人得知,但却是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更为糟糕的未来灾相。
在那之前,澹台早就预料到,她想做的,已是九死一生之局,劝走了李浩念,只因为天机将至,她不会容许他人阻断。她就是那么固执,为了苍生劫难,为了她的理想,甘愿牺牲一切。
侍女紧紧的抱着逐渐冰冷的躯体,难掩心中的悲恸之情,她死死的咬着唇,强忍着不哭,只因为澹台一族,没有轻言弹泪之人。
而此刻,阿莫在路中,正遇上了第一波疯狂涌向城郡的难民。
天寒地冻,江河结冰,但上游气温不减,奔腾水势无法泄下,漫上农田原野,一片汪洋。丰硕繁华了数年的江南,在这一刻,也阻挡不了天灾的降临,临江的百十个村落被淹,流民遍野,迁徙奔逃,混乱不堪,而朝堂之上,得知此事,还在措手不及之中。
阿莫一身白袍已不见原来样子,混在难民之中,一步一步缓慢前行,遥遥望去,哀鸿遍野,不过短短数月,同样的路,陌生的感受,竟比身上的伤更叫人痛心。她虽身无分文,却不是没有能力得到钱财,可是看着这些流民,她没有动手的欲望,让自己能够半饱着走下去,便再不求其他,而当时短短一日路程,她却走了近十日,才终于重回了平安县。
这十日,流民也涌进了淮南城,城守初时还勉强应对安排,但越来越多的灾民涌上街头,他实在无力应付,一边急报上奏,一边寻求淮南侯之助,然而淮南侯已动身去京,此地只留下管家负责,一时也做不得主。
安源此刻的心情,焦躁已无法形容,他一边力所能及的派人相助城守,一边着急寻找名医药师。侯爷在那日晚上便动身赶去京城,离冬至不及十日,他留不得片刻,但小姐将自己弄伤,侯爷临行前千叮万嘱的要安源照料好小姐,安源本以为不会出什么意外,可是待数名大夫问诊后,才得出一个共同讯息,小姐伤势过重,影响了声带,恐怕日后声音将受影响,甚至难以出声。
安源自然知道侯爷盼着小姐说话盼了三年,若是好不容易能说话了,却又因为这场意外而终身无法开口,安源自问还有谁劝得住侯爷的脾气,为防万一,安源暂时瞒下小姐的病情,一边加派人手四处寻医。另安源放心却又不安的是,小姐不哭不闹,始终安安静静的待在槿园,却不顾寒冷,终日流连在木桥竹亭,在思念谁,不问皆知。
侯爷最终也没有下达命令再追阿莫和吴名二人,安源不敢说这是对是错,也许灭口能杜绝了一万个泄密的可能,但万一小姐有所差池,侯爷所做的一切还有何意义,侯爷对小姐的执念,谁也劝不住,谁也不敢劝,哪怕牺牲侯爷自己,他也容不得任何可能伤到小姐。
雪又开始疯狂的堆积,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也特别的难捱。
不同的地方,同样洁白的雪轻盈落下,伫立在山顶遥望南方的男子,柔情似水,却又心怀忧虑。
不远处,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微笑走来,看着男子的神情,亲切却又不失调侃的问道:“凌云兄又在思念佳人了?”
潘凌云回过神来,俯首一礼道:“太子殿下!”
太子双手托起潘凌云,佯怒道:“太傅又忘记了,出宫不谈身份,怎又添了这些无谓称呼……哎,被凌云兄这一念叨,小弟也跟着犯浑,不提这些,不如说说最近之事。”
“太子说的是江南水灾吗?”虽然太子不介意称谓,但潘凌云却坚持恪守着本分,与未来的帝王称兄道弟,岂可长久妥当,谁又知太子是真心还是试探呢!
太子皱起眉头,也看向南方,疑惑说道:“昨日朝堂之上确实对此议论纷纷,但父皇并未立即做下决定,不知何意。”
“也许陛下在等您的态度……”
“我?我不行,冬至祭祖将至,我怎能缺席!”太子连连摆手道。
“太子此言差矣,祭祖陛下可以主持,但救灾,只有殿下最为适合……您需要这份功绩!”
太子沉默,却是在思考着他的话,潘凌云不再做声,静立一旁。很多利害关系,只需轻轻一点,聪明的储君,如何会不明白。太子太年轻,不管是身后的兄弟虎视眈眈,还是叔伯的冷眼挑刺,他想要坐稳这个位子,没有功绩都是空谈。
果然,没多久,太子下定决心,点了下头道:“好,我即刻回宫面圣,若父皇答应,你随我一同去江南!”
“是,臣遵命!”潘凌云心中微微一笑,低着头恭敬答道。
他已经顺利抵京成了太子之师,但他依旧是阿莫嘴里的书生,依旧还惦记着淮南城里的阿莫。救灾,为了太子,也是为了他的私心,他想回江南见她一面,他总是心有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财神迎进门啊,(?s???t)
第四十八章 兄弟手足
平安县的破庙里,老样子依旧是老样子,围在篝火旁的一圈人,打着瞌睡取着暖,那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却比城里躺倒街头的难民好上百倍。
瘸子靠在墙柱旁打着盹,一边听着刚才出门猎食的兄弟描述外面的情形。
“哎,你别说,那帮子家伙,好不容易到城里,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我们那县老爷,每天就发三千碗热粥,抠门的别提了!”那人愤愤的描述着亲眼所见的凄惨情形,但他们也知道,平安县地方本来就小,附近良田也不多,府库存粮向来紧缺,还有大半个冬天要过,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些。
“外面那么乱,不知道阿莫怎么样?”另一个声音担心的插嘴道。
瘸子听到这话,立刻清醒的睁开眼,却听之前的声音信心十足的嚷嚷道:“阿莫是什么本领,肯定有吃有穿过得舒坦,淮南城比我们这地儿舒服多了,到时候回来,她肯定这么说!”
一阵冷风扫了进来,火苗晃得厉害,背对着门坐着的汉子哆嗦了下,正要回头骂咧谁乱开门,却听之前的声音紧张的唤道:“阿莫……阿莫,你是阿莫吗?”
瘸子下意识的回头看去,立刻惊的站了起来,他摸索着拐杖脚步不稳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