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金融可不就是这样么?”她反问,“而且什么叫你们?你自己不也是学金融的?”
“我妈那个时候让我选,法律,医科,金融……我就选了一个最容易毕业的。”甘扬掰着手指解释,一边说一边笑出来。
丁之童看着他又觉得好奇,问:“那你以后真的打算做鞋?”
甘扬一直都这么说,比如以后要做鞋,比如王怡是他的合伙人,但人家王博士好像根本就没当真过。虽然知道也不应该当面直说,但她总是担心有一天他会太过失望了。
甘扬点点头,一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回答:“就是还得说服我妈。她那个人,有钱宁愿拿去香港买房子,OEM做习惯了,一直觉得搞研发还得承担扑街的成本,抄比较好,又便宜又保险。”
丁之童窃以为土豪女老总的想法显然更加实际,开导他说:“你也是学金融的,从投资人的角度出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应届毕业生,突然跑来跟你说要做个实验室研究球鞋,你会不会买单啊?”
甘扬却不屑一笑,答:“投资人算什么?很多逻辑上根本说不通的东西,他们不是也一样在买单吗?比如你上次给我买鞋的那个Somnio,还有宋明媚的那个邓总,他网站的局限和产品周期都明摆在那里,不也能拿到投资?一样都是讲故事,为什么不信我说的这一个呢?我说的还靠谱一点。”
丁之童倒是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他不感兴趣,全程放空,其实他一直在听,而且也看到了邓柏庭网站的问题。但世事也许就是这样,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要不你跟我讲一下你的故事吧,我听听哪里靠谱。”她笑着提要求。
甘扬给她解释:“我妈他们现在只做来料加工,说不好听就是给国外的大牌打工,永远都是拿最少的钱,干最脏最累的活,只要汇率小数点后面第三位稍微动一动,都可能要了OEM工厂的命。”
千真万确,而且正在发生。不过几个月功夫,美元兑人民币已经快连7都守不住了,何止小数点后面第三位。丁之童想起丁言明,老丁总在外面吹她年薪百万,其实那个数字也正跟着美元兑人民币的汇率一天天地缩水下去。
甘扬继续道:“要改变,就只有从OEM来料加工变成ODM自有设计,最后再到OBM自有品牌。但你要知道,运动鞋的关键就是技术。五十年前鬼冢虎还可以把佛堂里蜡烛油浇在自己脚后跟上开模,但现在竞技类鞋款哪个不是从世界级的实验室里出来的?就凭一群大学都没上过元素周期表都背不出来的技工,仿造人家的材料和设计,花几个月时间就能造出一模一样的,怎么可能啊?”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正如宋明媚觉得邓柏庭做的的网站不行,就跟运动鞋一样,都是抄来的。
“但国内的牌子也有已经在做研发的吧?”她总归还要找理由。
甘扬回答:“有是有,就是少啊,宁愿几亿几亿地砸在广告投标和代言人身上。你且看着吧,这个窗口期不会太长,最多五年时间,体育产业会更大,健身也会跟着起来。别看现在大家都差不多,到处播广告,开专卖店,但最后站着的肯定是自己有实验室的那几家。”
丁之童听着他说,不得不承认他的确看得懂市场,也有他的想法。这人虽然享受了四年闲云野鹤般的素质教育,上了好多好多的体育课,还苦练了长跑,但书显然也没白念。
不过,她还是觉得他的很多想法实在太过理想化了,只怕有一天被社会教育一顿,现实会叫他失望。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这种念头来得无稽。就像那些世故的俗人,其实也未必比别人多懂得些什么,却总是喜欢妄下断语你太傻了,不可能的,世界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然而,最后真正做出些什么来的,往往就是他们眼中的傻瓜。
“而且我妈差不多十年前就注册过一个运动鞋品牌。”甘扬又想起一件事。
“叫什么?”丁之童好奇。
这人却又扭捏起来,傻笑着说:“我不好意思告诉你。”
丁之童还是像从前一样跟他保证:“你告诉我,我肯定不告诉别人。”
“东方虎,因为我属虎。”甘扬总算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听起来就有点虎,丁之童也跟着哈哈哈。
可他却又不忿起来,跟她讲道理:“Puma,Jaguar,东方虎,不都是猫科动物吗?你这根本就是种族歧视!”
丁之童笑得更大了,蜷起来捂着肚子,浑身都在抖。
“不许笑!”甘扬捂住她的嘴。
“为什么不许我笑?”丁之童挣脱出来,满沙发地滚。
甘扬索性压上来,蛮横道:“反正就是不许,我也知道挺好笑的,但是别人都可以笑,你不行。”
丁之童已是强弩之末,却还在嘴硬,说:“你这什么歪理啊?我非要笑,哈哈哈!”
甘扬不跟她争,直接吻上来堵了她的嘴,一手探到她脑后揉着她的头发,另一手抚上她的胸。丁之童不笑了,被抽走了所有空气似地张开嘴拱起身体迎合着他的节奏,一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来不及问为什么就我不行?
第37章 只说一句“我支持你”实在是太简单了,但现实却是他们都没能做到。
五月,学校里的事情差不多已经结束,甘扬开始去第18街上那家体育用品公司上班。
那的确就是一家小公司,历史却挺悠久,从1908年开始做运动鞋和运动服饰,至今还是家族企业。大老板是个年近七十的老爷爷,号称不求做大,只求专业,最喜欢骂大公司没节操,钞票塞在跑鞋里行贿运动员。
甘扬在那里听了一肚子奇怪的故事,回来告诉丁之童,比如从前卖运动鞋的方式,地区销售基本也都是退役的运动员,会去找各个中学、大学里的体育教练,了解队里每个孩子的尺码和习惯。还会有运动爱好者自己画个脚型的纸样寄过来,让他们推荐合适的鞋子。这个性服务体验,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对角巷里的魔法棒商店,叫甘扬十分向往。
丁之童却想说,的确有人喜欢追求小而美,但这种企业绝大多数都失败了,尤其是在今天。
就像诗里写的“从前慢”,讲话都是一句一句,一生只爱一个人。同理可证,那个时候的生意也可以慢慢地做,鞋子也能一双一双地卖。但要是换了现在,你出一个款,不整几个货柜的销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觉得甘扬一定是漏听了什么关键要素,这家奇葩公司之所以能够从1908年幸存至今,老板肯定还有其他发财的路子,比如在曼哈顿有一个街区的楼收租?或者在西部有个汩汩冒着黑金的油田?卖运动鞋只是人家的爱好而已,等到老爷爷退休,这种模式就进行不下去了。
这一把,赌神丁之童又押对了。大概两年之后,甘扬工作的这个品牌就被老爷爷曾经骂过的大公司收购,包装成了旗下的副牌之一,产品线也删到了只剩壁球、赛艇、高尔夫,专投一小部分人的所好,还因此被批评过“颜色太白”。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回到那个五月,XP能源的项目也已经到了最关键的阶段,定价分股票,丁之童进了war room。
所谓war room,其实就是一间大会议室,参与项目的各方人员齐聚在此。律师,会计师,财务顾问,所有工作都由主承销商的团队协调统筹。丁之童作为第一年的分析师,便是这个团队里的最底层。而且旁边还有个JV,完美诠释着FILO原则,First in,Last out,苦大仇深却又不知疲倦似的。她虽然受了秦畅的摸鱼真传,该走的时候就走,不会再去跟JV较劲,但工作量和死线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什么几点下班,每周工作多少小时?早已经顾不上计算了。
她自己不算,甘扬却忍不住替她算了算。
虽然说过要支持她挣钱,但当加到每周100个小时之后,他还是觉得过分了,又跟她旧事重提,说:“你这行年薪看上去是不错,但这么长的工作时间,平均下来能比麦当劳的小时工高多少啊?”
丁之童乍一听当然不服,说:“我年薪加上bonus就算它13万,除以一年52周,再除以一周100小时的工作时间,等于每小时25美元。2007年纽约州的最低工资是7.25美元一小时,我的收入差不多是麦当劳小时工的3.5倍。”
她现场算账给他听,心说SAT跟中国高考真是不能比,你这数学满分怎么考的?张口就来,数觉明显不行啊。但其实最终出来的结果,3.5倍,同样令她吃惊。去麦当劳打工不用上名校,也不用欠债。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直接去麦当劳。
甘扬也没被她镇住,又添上一句:“你别忘了扣税。”
小时工的税率可比她低多了,也就是说,她连人家的3.5倍都没有。
丁之童噎了噎,在心里骂:靠,活着真贵!
“没错,”她干脆破罐子破摔跟他玩笑,“我就是从事简单重复作业的廉价劳动力,哪儿还有这样的活儿?只要给的钱比现在多,我马上就去,就算没现在多也不要紧,我兼职。”
甘扬好气又好笑,说:“你一个月多少钱啊,我给你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