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祁郸军连日攻城,守军所剩无几。方才,城楼上的防线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祁郸人已经上城墙了!”凝燕疾奔而来,劝道,“我护送主子去后方暂且先避一避吧。”
“避?”清河摆了摆手,道,“甘州城即将落入贼手,还能避去哪?”
甘州是她所挚爱之地,她不能让它沦陷敌手。
援军一定会来。
他一定会来。
在此之前,无论生死,甘州城她能守一日是一日。
胸口中似有热流在一瞬间迸发,她突然站起身,对凝燕令道:
“先将城中所有汉商胡商召集起来。”
不一会儿,众人齐聚在城墙底下。
自天南地北来甘州行商的胡人容色各异,有素衣剪发的栗特人,有是黑面蓄须的大食人,有矮小精瘦的龟兹人,有高大威猛的吐谷浑人。
清河朝他们,一字一句,朗声道:
“诸位远道而来甘州,本为行商经营,不幸与我一道蒙受此难。今甘州城若是失守,祁郸必将血洗全城,将城中诸家货物劫掠一空。生杀予夺,皆在敌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从发髻上取出长姐的那枚凤鸾金钗,巡视一周,示予众人,道:
“我今以大唐公主李清河之名在此立誓,诸位若能出手相助甘州,与我歃血为盟,并肩而战,共守甘州。来日诸位便是我大唐盟友,甘州城的座上之宾,我可作保,为诸位免十年行商税负,于甘州城内出货畅通无阻。若不幸战死,兄弟妻子亦享此诺,百代不辍!”
语罢,她用金钗锋利的一头割破手指,一滴鲜红的血坠入面前的铜盆之水,漾开了一朵盛放的血花。
本是逐利而来,八面玲珑的众胡商面对着眼前的七娘,一时怔住了。
她手攥金钗,玉指染血,神容端严,风华绝代,令人不可逼视。
身上雪狼白的氅衣纤尘不染,随风扬起,娇弱的身姿在风中茕茕孑立,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可言语却力有千钧,震撼人心。
他们与她相交数月,早就看出她气度不俗,绝非寻常百姓,原本以为是世家流落在外的高门贵女,不成想竟是大唐的公主。
众人盘算着,反正被祁郸军攻进来,也是九死一生,货物全被掠夺,损失巨大,不如随大唐公主拼死一搏,还能换得生前身后名利双收,确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我在甘州城经营了大半辈子,决不能眼睁睁看着甘州落入敌手,祁郸人入城凌虐!”
“七娘开榷市,减税负,对我们有恩,此恩必报,生死不论!”
“我与七娘,与甘州城共存亡!”
高呼声下,众人义愤填膺,纷纷敛起袖子,用锐器割破手指,接连不断的血滴坠入铜盆,清水骤变一池血水。
歃盟之后,清河领着自愿参战的众人来到城墙之上。所有人心照不宣,默默地捡起了地上死去士兵的甲衣和弓矢刀剑,各自穿戴整齐,自愿化身守城军的一员。
城楼上督战数日的河西军甘州主将养宁远,回身望着亲上城楼的清河公主,满是血污的面上流露出惊异之色。
数日前,河西主帅因沙洲军事匆忙离开甘州,养宁远受其军令,奉命驻守甘州。他犹记得主帅临去前,特地百般嘱咐他务必守好公主。
谁料祁郸军突然来袭。所幸他曾收到密信告之祁郸动向,早作了准备,赢得一丝先机。
十日来,几轮守城战之下,守城军已近弹尽粮绝,他亦是精疲力竭,靠着最后一丝意志强撑着不倒。
此刻见公主亲临指挥,他一手抹去面上血迹,跪地行礼道:
“祁郸人攻势不断,城楼危险,公主金枝玉叶,还请殿下回城中暂避。”
他垂下的眸子中,留意到眼前一截雪白的衣角,迟迟不动,分毫不退。他抬首望向公主,见她面色沉着,目光灼灼,问道:
“免礼,河西军旗何在?”
养宁远让手下取来了在城墙沿摇摇欲坠的赤色旌旗。旗面已被流矢戳穿,烧破了几个洞。
他震惊地看着公主素手从袖中伸出,郑重地用双手接过了残破不堪的军旗。她忽而挥舞旗杆,一展旌旗,朝守城的众人高声道:
“河西军听令。甘州乃我大唐国土。是河西军的先辈以血肉之躯一代一代守下的万里河山。今日祁郸来袭,要屠杀你们的父母妻儿,掠夺你们的财产粮食,摧毁这一片乐土!
“城破家亡,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在她话音未落之际,投石如巨雷轰响,箭矢如骤雨倾盆。祁郸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城。
昂首挺立在城楼高台上的清河公主并未被突如其来的进攻吓退,她在炎风里屹立不倒,手中的河西军旗迎风猎猎,翻涌不息。
她的身侧背后时有火焰喷发,漫天金光,照亮她一身雪白氅衣,有如神祇:
“我李清河与诸位在此立誓,同生共死!今日,我们就算战死,也要死在大唐的国土上!”
“坚守甘州,寸土不让!”
苦守多日,已近绝望的河西军睁大了血丝密布的双眼,仰望着他们的公主殿下。
连日来,祁郸昼夜纷至的迅猛攻势已让他们渐渐招教不住。暗无边际的黄沙之中,他们孤立如死岛,援军毫无踪迹。他们深知河西主力在瓜、沙二州,凉州至关重要,必先自保为上,所以甚至一度怀疑,会不会有援军前来甘州。
每日分到的饮食越来越少,看着身边的同袍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地不起。巨大的恐惧笼罩着驻守在甘州城墙的河西军。
可此时见公主亲临,一番慷慨激昂之辞,令他们顿时浑身热血澎湃,气贯长虹。
暗无天日的双双眼眸中燃起了星火。
敢问,谁不想和这样风姿卓绝的公主同生共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共战而亡,与有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