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扇他几个大嘴巴子,让他醒醒神,到时要是查到他们身上?,那可是全家掉脑袋的?大事!
“干啥不?危险?”赵老汉此时的?模样就跟那藏在森林里的?老狼一样,忙活这?些日子,他脸上?的?疲惫都?蒙上?了一层晦涩阴影,“人活着?,就没一刻安稳的?时候,咱以前够安生老实吧?可有啥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年?年?看老天爷脸色过日子,它?老人家心情好,今年?就能丰收,但凡雨水多几滴,太阳毒几日,咱就要饿一年?的?肚子。是,咱是泥腿子,就该看天吃饭,这?没啥,出生就定了咱一辈子只能过这?样的?日子,我老实过了大半辈子,自然是习惯了。”
他扯动嘴皮子,狠狠拍了拍身旁的?粮袋子,声调渐渐变大:“可我实在想不?通啊,我们都?这?般安生了,老老实实种田,老老实实缴税,粮食人口各种乱七八糟的?税,让交咱就是勒紧裤腰带饿着?孩子也要省下这?口|交上?。还有每年?的?徭役,再苦再累咱都?没说过一句,就算累掉半条命,那都?是应该的?……可朝廷和当官的?咋就不?稀罕我们,咋就不?护着?我们?!遇到天灾,好,咱指望不?上?,只能自己想办法活,这?没啥,有比咱受灾更严重的?地方,紧着?那头是应该的?。可为啥遇到人祸,朝廷还是指望不?上??!”
他满肚子怨气?,对县里的?大老爷,对上?头的?大官,甚至是对下发诏书要在他们庆州府征兵的?皇帝,他们没把百姓当人,没把他们当人,他凭啥还要老老实实交粮交钱?
他不?想交!
“既然他们指望不?上?,还有啥脸要我们辛苦一年?才收获的?这?点粮食?”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心里也实在不?情愿给。”赵老汉磨牙嚯嚯,想起来就怄得慌,“拖着?不?交粮食,里长一定会带人来咱们村,前头搭起来的?戏台子自然就塌了,所以粮食还是要交,还要在里长催促之前,主动交上?去。”
“所以你交完又要去抢回来?!”王氏气?得想锤他。
“咋就不?能抢?”赵老汉看向一脸懵懵懂懂的?闺女,他早些年?就发现了,秋后交粮,周围几个镇的?百姓都?把粮食运到潼江镇来,而不?是像他们一样,直接运到自己的?镇。
潼江镇是比周围几个镇子繁华,可这?和运粮有啥关?系?别的?镇又不?是没有通往县里的?大道。
他大胆猜测,广平县的?粮仓,一定有一个在潼江镇附近。
几个镇子的?粮食,咋可能没个地方存放?官爷们应该是收了百姓交的?粮,然后再运去粮仓,等周围几个镇的?收完,再统一运去县里。
收粮的?人出去了,守粮的?人就少了,抓着?这?个空档,他咋就不?能趁机抢回来?
反正他们村的?汉子都?是“死人”,十里八村的?人都?能作证,就算事情闹大,县里要查,那也查不?到他们头上?,流民?就不?能背个锅吗?
何况县里有时间查吗?
马上?就要征兵了啊。
第 77 章
半月后, 晚霞村的人押送粮食去桃李村,比去年迟了足足十来日。
这个时间是全村商量的结果, 毕竟眼下他们村明面上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抢收肯定要费些工夫,太早去反而会引起怀疑。
这个时间刚刚好,往年他们潼江镇本地人都是最早一批运送粮食去镇上,但实际上,县里?下来催收的官爷会在潼江镇待上一个半月, 几个镇子下面不知有多少村子,泥腿子出门全靠双腿走,就是推着独轮车,远些的也要走上一日一夜, 更别说各地天气情况不同,地里?庄稼长?势不同, 有的早熟几日, 有的晚熟半月,这些都是正常的,催也没用?。
赵老汉就是吃准了这点, 这才拖了些日子。
半个月差不多了, 一辈子长?在庄稼地里?的老汉婆子,就算家里?顶梁柱没了, 秋收这种大事, 就算是半身不遂都会拖着身子下地。
这就是农民,秋收的重?要是刻在骨子里?的,只要能动, 那就要干活儿。
而家家户户的收成几乎和往年没啥太大差别,一亩地平均收了二百七、八十斤粮食, 只有几户人家达到三百斤,都不用?装袋,有经验的在晒谷场一瞅,心头大概就有了数。
赵老汉往外还是说自家今年一亩收了三百斤,他家第一个晒,第一个收,守在晒谷场的都是些娃子,自然看不出来。那几个老把式得?了空来晒谷场扬谷时,老赵家的谷子都收了一半,自然没看出端倪。
运送粮食的人,最终选了十来个有把子力气的妇人和老汉,带头的是李来银,赵老汉虽然很看不上这老头,但一码归一码,他是真能哭,也是真会演,起码能哭得?里?长?很心烦,一刻都不想看见他。
上次也是他去桃李村通知,这次也由他带头,也算熟门熟路。
晚霞村到桃李村这条路,不是他们平常去潼江镇那条山路,要绕很远,虽然路也不好走,但好歹是平的,驴车和牛车没办法走,但独轮车可以。全村三十几户的粮税,算下来就是几千斤粮食,而且还不能比着数目交,得?多带些,要应付官爷的踢斛。
踢斛淋尖算是官吏在收粮税时的一种“合法收入”,简单说法就是百姓把粮食运去镇上,再倒入装粮的容器斛斗里?,官吏这时会用?脚尖踢踹斛斗,漏撒出来的粮食就会算成运输和保管中的损耗,不算在应收的数目内。
斛斗未满,就需百姓自己用?粮食补上,否则就是不合数目。
而这一部分,便是官吏的合法收入。
踹多少,得?多少。
大兴朝的税收制度是十五税一,就是你收了十五斤的粮食,得?给朝廷交一斤,老赵家今年六亩半的地收了近两千三百斤,按照这个数目算,他们家今年要交一百五十斤粮。不过他们对外只说一亩地收了三百斤,那就是差不多两千斤的样子,那就是一百三十斤左右,不过为了应付官吏,起码得?多带个一二十斤以防万一。
这种事情以前就发?生?过,有百姓比着税数运粮,结果遇到个心狠的官吏,直接给他踢了一二十斤出去,最后就是数目不达标,只能回家去凑粮。
踢斛是个技术活,焉知好些官吏进?衙门的头一件事就是学这个本事,毕竟这可是个正大光明吃油水的活计,干一回肥一年,这话真不是说说而已。
老百姓对此也是敢怒不敢言,拿官吏一点办法都没有,胳膊拧不动大腿,自古都是如此。
老赵家没有用?独轮车的习惯,往年是父子几个轮流扛着粮食跟着里?长?他们去镇上,今年没办法,就连他们家的粮食,名义上都是赵山坳这些族人帮着收的。同理,若是有人来村里?,看见村头和村尾新建的房子,也可以说是族人帮着建的,理由随便找一个就成,啥山里?太大我?们找不到人,但藏在山里?的人却可以看见山下,只要他们看见新房子,就知道山下安全了,就回来了。
也可以直接说村里?人见他们迟迟没有下山,相中了这块地,直接霸占了别人家的宅基地。
这些看似和筛子一样经不起仔细琢磨的借口,但往往还真能让人相信,因为霸占人家宅基地这种事儿多得?很,一个村子里?啥样的人都有,奇奇怪怪反而正常。
但很显然,村里?商量许久后还是丢了三五具尸体在进?出村的那条小道上的决定起到了关键作用?,这段时间无人再踏足晚霞村,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他们也没用?上。
这日一早,运粮的队伍缓缓出了村,村里?的汉子们把她们送到村外,驻足在臭气熏天的某一处地儿,他们就没再往前走了,看着十几个妇人和几个老头踩着晨间朝露慢吞吞消失在视野里?。
秋收过后,村里突然就沉静了下来。
这次运粮如果顺利,等他们回来后,若是赵大根他们当初没有撒谎,那接下来就要征兵了。
征兵啊,关乎全村汉子的生?死大事,就要来了。
所有人都倍感紧迫焦躁,连一直互别苗头和吴婆子和周婆子都没心思吵嘴了,这次运粮的人就有她?们俩,别看她?们上了年纪,推个一两百斤的独轮车真算不上啥,就像春芽两姐妹,从小开始干农活,干了一辈子,干不动都要努力让自己干得?动。
周婆子就是如此,推不动都要推动。
为了老头子,为了儿子,更为了孙子,她?撑的哪里?是摞着俩百斤粮食的独轮车?她?撑的分明是自家的房梁,撑的是儿子的命,是孙子的将来。
心里?有必须要坚持下去的那股劲儿在,她?咋会累,咋会推不动?
昨夜下了一场雨,路有些泥泞,好几个妇人踩滑险些摔倒,她?们干脆脱了鞋,随手扯了把草把草鞋系在腰上,十根脚趾抠着湿滑的小路,走了大半日,这才走到桃李村。
桃李村的人都见过李来银,对这个老头熟悉的很,都不需要人招呼,拔腿就去叫里?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