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河和吴大柱已经来?了,赵老汉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寻了块石板拍拍灰一屁股坐下,开始和他们东拉西扯说着村里和他家建房子的事儿。
“老哥要说啥大事儿?咱得赶紧的,今儿村里要埋人,家家户户都要出人帮忙。”李大河叹了口气,平日里谁家死了人,汉子们都要去帮忙抬棺,更别提这回,有棺抬棺,没?棺抬席,连席都没?有那也得想办法把?尸体运进山。
他出门前还?遇到了李来?银那糟老头子,知?晓他要出门,话里话外把?他说了一顿,烦人得很。他也懒得在这种事上和他掰扯,想着早点下山赶上趟搭把?手?。
“柏子和阿松来?了。”二癞爹抬起手?挥了挥,“赶紧的,就?等你俩了。”
“大哥非要来?,我让他在家歇着非不听。”赵柏忍不住抱怨,这次和流民搏杀,就?赵松吴二柱赵大山三个人受伤最严重,吴家有吴大柱进山开小会?,赵松和赵柏只能算是隔房亲戚,就?算关系好那也是两家人,他说啥都要亲自来?。
人一齐,大家伙关心了下赵松的伤势,赵老汉还?从身?上摸出一瓶药粉,是从于琳琅给的谢礼里拿的,小宝说瓶身?贴着“止血药”三个字,给大山试了试,效果比他们在平安医馆买的还?好,他顺手?就?揣了一瓶到身?上。
“这是止血药粉,药效比上回用的那个还?好,你拿去和二柱一起用,大山说撒上凉悠悠的,还?有消炎的作用。”到底是自己的晚辈,尽管和他那已经化为尘土的祖爷爷关系不好,可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关系也好,性子也罢,都会?随着时间和经历改变,他现在对那几房也没?啥怨恨和憎恶了。
身?为老幺,爹娘在还?罢,爹娘一去,上头的哥哥们早已成家生子,田产房屋就?那么点,分?家是打得头破血流。他幼年吃尽了苦头,被嫂子赶出过?家门,在山里睡过?石板子,偷过?别人的庄稼生吃,被侄孙打过?头流过?血,被嫌弃过?,被冷眼旁观过?,他能长大还?娶了个婆娘,全赖他赵大根坚强,硬是挺了过?来?。
他家为啥住山脚下?
还?不是村里没?他的落脚处。
旧事随风,人活当下,遗忘仇恨何尝不是放过?自己,对待赵松和赵柏,他内心一片平静,只当寻常亲戚处,毕竟这俩孩子不坏,根是好的。
一块大石板上坐着一群汉子,没?有寒暄,还?赶着下山抬棺,赵老汉直奔主题。
“昨儿我去了一趟镇上,得了个消息,朝廷要在秋收后征兵,就?在咱庆州府,征民兵驱逐流民。”
“除了有功名的读书人,其他人都在应征之内,而且和以往不同,这次不能以银代役。”
“咱们是刚和流民接触过?的人,知?晓这群人性悍心狠,普通百姓对上他们,就?是个被丢茅坑藏尸的结局。”
“此事重大,全然不似往年征徭役疏渠修路挖河道那般简单,还?望各位心里都有个底。”
“是逃,是躲,是应征,都要想清楚,更要早做准备。”
第 64 章
此话一出, 所有人皆是一惊。
啥?征兵?不是战乱时征兵去边关打仗,而是只在?他们庆州府征兵驱逐流民??
李大河等人面面相觑, 脸上?具是茫然无措,为啥啊?为啥要征他们?朝廷呢?庆州府的官员呢?那些驻守在?庆州府的士兵呢?他们去哪儿了,咋要他们老百姓去驱逐流民?
没听过这样的事儿啊?!
就算他们庆州府没人了,朝廷不会?从别的地方调兵吗?哪有让老百姓上?阵的,又?不是要国破家亡了!
“为啥啊,这是为啥啊?”二癞爹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话, 对啊,为啥啊?他焦躁地屁股在?石板上?磨来磨去,“为啥征我们啊?驱逐流民不是当官的事儿吗,咋要咱们来干?我们啥都不会?啊, 这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吗!”
“遇事不见官,无事官来了。”赵三旺嘬着牙花子, 冷哼一声, “可不就是让我们去送死。”
他们辛辛苦苦拿命博出一条生路,结果这才?安生两日?,朝廷就要征兵了, 要他们去驱逐流民。
流民是那么好驱逐的吗?若是以往他许是真没把?流民当回事儿, 觉得也就那样呗,流民不就是一群无家可归又?想活下去的可怜蛋, 这样的人和乞丐有啥区别, 吃不饱穿不暖,他一只手就能放倒仨,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除非是大规模的流民, 百十上?千,以多欺少你倒了我又?上?, 那就真没法子。可这样多的流民同?时迁徙,只会?是某地发生了极其严重的天灾或人祸,百姓活不下去,这才?拖家带口远离家乡逃命。
就像几年前北方雪灾,还有去年新平县地动,前者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消息传到他们这里已经过去了两年,那里的百姓就算逃命也逃不到他们这里来,实?在?太远了。而后者一场天灾下来十室九空,家家户户几乎死绝,就算还有活下来的,当官的也把?人迁到了邻镇,大灾难之?下,房屋和田里都损毁了个彻底,根本没办法再住人。
更别说形成难民潮。
朝廷不会?允许这般大规模的流民存在?,就算天灾之?下,人力不可及,庆州府的官员也不让难民进城。难民一旦进城,为了活下去,他们会?对治下的百姓烧杀掠夺,抢粮抢屋抢地,能在?逃荒下活下来的流民岂有良善之?辈?真良善的早在?逃难路上?就变成了枯骨一具。
届时混乱初显,此消彼长之?下,东风压倒西风,朝廷问?罪下来,他们这个官也算是做到头了,甚至还有可能被砍脑袋诛九族。所以当官的不喜流民,更不喜流民逃到自己治下的城池,这就是一个大麻烦,接纳吧,往哪里安置?不接纳吧,流民不走,一山通百路,流民为了活下去,天堑都能踏出条道来,流民进村就是这么来的。
而流民一旦作?乱,百姓们活不下去,届时乱象初显,朝廷不稳,各地就会?出现种种天降神异,紧接着就是各种让人应接不暇的起义军。
人人都想当皇帝,那就只有打仗,而一打仗,天下就彻底大乱了,天下一乱,逐利的商人闻风而动,粮食涨价,盐涨价,棉花涨价……衣食住行,只一个粮价暴涨,就能逼得百姓们活不下去,要不加入起义军,要么就逃难,再不然就是跑去当隐户。
赵家的老祖宗便是如?此,当年逃难到晚霞村这个山旮旯躲灾,后人繁衍至今。
可以说,只要当官的脑子没病,尤其是皇帝老儿,咋都不想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吧?可偏偏,嘿,他娘的,他们庆州府还真就成了流民窝,非但没见朝廷派重兵围剿流民,反倒任由这股妖风邪气壮大,如?今更是了不得,下出了征民兵这步臭棋!
别人如?何他不知,反正赵三旺得知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这该死的大兴朝要不直接完蛋拉倒,他日?日?偷鸡摸狗都不忘安分守己种田,年年准时缴纳粮税人头税各种苛捐杂税,是再安分不过的小老百姓一个,他这千万般好的良民,朝廷还任由流民进村欺压他们,若不是他赵三旺跑得快,家里也没啥舍不得的值钱东西,他如?今怕是也成了被丢到粪坑里的一员,死都落不得个干净。
应征?呵,想都别想!
“你们是啥想法?”赵三旺扭头看他们,死猪不怕开水烫般道:“我家就我一个儿子,这征兵名额自然是落在?我头上?,都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我不想去送死,反正山上?有地窖,大不了我就不下山了,把?家当一携去当没户籍的猎户,就算到头被野狼咬死,好歹我也死在?熟悉的地方,我乐意?。”
“若是应征,鬼知道会?遇到啥事儿?指不定会被人推到前面去当马前卒,用身体挡利箭、填尸坑,一样是丢命,我宁愿死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
他不怕死,但他不愿灵魂找不到归处,寻不到回家的路。
“我家也不愿意。”吴大柱嗫嚅开口,他家三兄弟,娘死后,他和弟弟们就分了家,算是村里难得安生分家的兄弟,一点矛盾都没有,心?里想要啥都是商量着来,如?今分了户,那就是每家都要出一个人,底下的娃子还没长成,就算长成了,他们当爹的还能看着儿子去送死?儿子去不了,那就只有他们当爹的去,就老二如?今这个状态,后背被砍了一刀,日?日?趴在?床上?修养,家里家外的活儿都是弟妹在?干,他若是被征走,怕在?路上?就熬不过。
还有他自己,本心?来说,他也不乐意?。
他们兄弟脑子不聪明,除了一把?子力气没啥用处,这次和赵叔他们一起杀流民,也是人家让干啥他们就做啥,身边都是熟悉的人,他们还能多几分活路。若是身边全是陌生人,就他们这个脑子,被人推出去挡刀都有可能,决计活不过三日?。
赵全倒是有一些心?动,只要应征了,那就是兵,只要有本事杀出来,混到个有名头的职位,他家也就算彻底改换了门楣,他也能给婆娘和儿子更好的生活。
可同?样的,他若是应征,他婆娘和儿子咋办?他爹娘都死了,就算有勇子他们帮忙照看,在?村里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儿子瘸腿,婆娘性子又?弱,家中的田地全指望她们娘俩耕种,怕是都要累掉半条命。
何况勇子也在?应征里呢,他家也只有一个老父,一个幼儿。
思来想去后,他摇头道:“我家也不成。”
赵勇紧跟着摇头:“二癞还小,我放心?不下他,家里没我不行,我家也不成。”
赵大牛也是如?此,他爹娘都在?,家里没分家,若是要应征,就是他和二弟其中一个去。反正他不想去,他二弟估计也不想,既然全子勇子三旺他们都不乐意?,他家自然也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