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咋没?见你少?吃两口啊。”赵老汉毫不客气骂回去, 他们家娃子就?没?有一个孬的,啥干不动,他就?是不想干,“举得起锄头,有力气就?多干会?儿,没?力气就?少?干会?儿,但不能不干,有地给你垦都要偷着乐了,还?想偷懒不成?咱家可不养懒汉,懒娃子更不养。”

赵喜被教育一通,委屈巴巴点头,半点不敢顶嘴。

赵老汉挥手?让他们边儿去,他把?酒坛子随手?放在一旁,脱了草鞋就?往席子上一躺,嘴里哎呦哎呦叫唤,瞧着是一副累狠了的模样。

“事情可还?顺利?东西给人家了吗?”伸手?抱住扑到怀里的闺女,王氏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背,出了点汗水没?打湿,但她还?是翻出一张汗巾给她垫上。

“他们昨儿就?走了,咱没?赶上。”老夫老妻不藏事,赵老汉把?今日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连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两只拦路虎都没?瞒着。

尽管已经杀过?流民了,赵老汉还?是会?忍不住双手?发抖,天可怜见,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老汉啊。

咋老让他遇到这种事儿。

说着,他又有点别别扭扭地道:“你说咋就?这么巧,也就?半日工夫,真有啥天大要紧事儿要这么赶啊?”虽然在老二面?前说得洒脱无比,但这心里还?是忍不住瞎琢磨。

难道瑾瑜说他舅母愿意带他们去边关啥的话其实也就?是口头客气一下??

……还?好他没?厚着脸皮点头同意。

想想人家的客气之言他却?当了真,哎哟真是,这张老脸怕是都要烫化了。

赵老汉轻咳一声,脚趾头一阵蜷缩,都忍不住开始抠凉席了。

一张床睡了半辈子,王氏咋可能不了解他,别看乡下老汉的腰杆大半辈子都是弯的,但那是生活所迫,人人都在乎自己那张面?皮,老头子也不例外。

给闺女垫好汗巾,让她去和小五他们分?糖葫芦吃,等此处只有老两口了,她才缓缓道:“我们泥腿子一年到头为了几亩地都忙的晕头转向,更别说大人物,人家事情多,能抽出空接待你们父子,好吃好喝招待,还?送了这么些厚礼,可见不是那等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你可莫要以你的小人之心来?揣测别人,这般可不好。”

“咱只管做自己的事,不亏心就?成。”

赵老汉哼哼两声,没?有反驳,可见心里认同老婆子的说法,是他小心眼了。

“那这长命锁咋整?”

“还?能咋整,放着呗!”王氏没?好气道,还?能当了不成,明知?道可能和瑾瑜他舅家有关,除了供着还?能咋整,只看日后有没?有机会?再送回去了。

她说完踢了老头子一脚,看他不高兴一个劲儿躲,乐得眼角褶子都挤到了一起。这糟老头子节俭了大半辈子,素日里去一趟镇上,用私房钱给闺女买两串糖葫芦都是顶天的阔气了,今儿倒好,直接扛了个糖堆儿回来?,还?买了两坛贵价好酒,可见是藏了私房钱。

想到如今的家底,她也没?生气,就?当他辛苦两日赚的脚力钱,不与他计较了。

人活一世?,穷的时候自然抠搜,日子没?那般紧巴了,吃喝穿总要爱一样,不然人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一把?年纪还?学人家藏私房钱,这次就?不与你计较了。”王氏哼了一声,“把?剩的银子老实交出来?,你是个揣不住钱的,身?上就不能放一个铜板。”

赵老汉顿时不服气了,梗着脖子嚷嚷:“我咋就?揣不住了?哪个汉子身?上不留点傍身?钱,出门在外没?点银子步子都迈不开。”

“懒得和你拌嘴,自己自觉点。”见儿媳在拿碗筷,王氏撑着地面?站起身?,“这两日辛苦了,吃了饭早些歇下,明儿还?要去槐下弯,这才是咱家目前要放在心上的头等要紧大事。”

“要你说。”赵老汉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王氏没忍住又踢了他一脚。

今日赵三地下山,正好遇到赵家的族人拿着锄头进山,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是要去赵有才家的地窖。

如今村里唢呐吹个不停,赶趟似的这家吹完去下家,一日下来?腮帮子酸的厉害,被丢到村长家粪坑的所有尸体都捞了出来?,各家挂各家白,哭各家的灵,赵有才家绝了户,都是一个老祖宗,族里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暴尸荒野。这不,眼下抽出了空,想着把?他们一家捞出来?再给重新挖个坟埋上,乡下人对生死大事有那么两分?讲究,认为埋在受害之地为大不祥,会?影响到不能投胎这种虚无缥缈的事。

结果自然是没?干成,实在是无从下手?啊,赵有才一家的尸体先是暴晒了一日,被蚊虫叮咬得面?目全非,后又下了一场大雨,偏生他家地窖还?没?有防水措施,赵三地跟着族人一道去,想着帮帮忙,结果站在地窖口往里面?一瞅,好悬没?当场吐出来?。

尸体都泡发了,散发出阵阵恶臭。

这下谁还?敢伸手?去捞?没?人敢啊,一个个被恶心的直反胃,最后所有人一商量,什么影响到投胎,这都是江湖道士骗钱的话术!

……就?这般埋吧。

把?地窖用土填上,最后竖起一块墓碑,就?算是赵有才一家的坟包了。

而他的婆娘,则和那几十具烧成黑炭的尸体一起埋,实在是认不出谁是谁,连带着被丢到茅坑的,几日下来?都泡得看不出原本面?貌,只能从身?形和衣裳勉强辨别,认出的就?自家领回去埋,认不出的就?和猪圈里被烧的一起埋。

村里这两日就?忙这一件事,连地里的庄稼和被糟蹋过?的房屋都顾不上,天气炎热,尸体根本放不得,一日过?去那味儿窜出三地里,简直让人闻之欲吐。

棺材是凑不齐的,连席子都是东家凑西家凑,有就?卷上,没?有就?只能这么埋。来?人世?间走上这么一遭,一无所有来?,再一无所有去,一辈子就?这么到头了。

赵三地也去挖了一日坟,就?在后山选了个平坦的地儿,挖了老大一个,还?借用了村长家的石灰粉,大半袋子全给用上了,这一下子埋太多尸体,得防着疫病。

尤其是有经验的村老,更是连连叮嘱要把?坑挖深些,要使大力夯实,不能让山里野兽翻出来?。他们靠山吃山,河水是用来?洗衣裳的,平日里喝的水都是从后山引入,若是野兽吃了尸体,得了病,再污了水源,回头他们再吃到肚子里,那才真是要遭大灾。

比流民进村还?要命。

吃饭的时候,赵三地说起这事儿,遭了全家好一顿白眼。赵小宝捧着碗想吃,又忍不住想吐,委屈的直瘪嘴:“三哥,你不要说了,小宝吃不下饭了。”

迎着爹娘的怒视,赵三地讪笑道:“最后一件事,大河叔和勇子他们把?咱家那几堵墙给推了,正好柏子去年在山里寻了一根好木头,说是留给咱家上梁。先把?旧墙推了,明儿就?能开始挖地基,石头都是现成的,若是没?啥大需求,十来?日就?能建好房子。”都是壮年汉子,真敞开手?干,进度就?是一天一个样,快得很。

赵老汉点头,甭管征兵如何,山下老屋都丢不得,房子是肯定要建的,等他们老两口死了,这就?是他们家的祖宅,跟脚,永远不能丢,就?算是两间破茅草屋也是要传下去。

“辛苦大河他们了,回头把?房子建起来?,咱家办个杀猪酒,请他们几家人吃顿饭。”这段时间没?啥开心事儿,正好猎了两头野猪,大家伙也该松泛松泛,好生乐呵乐呵了。

王氏点头:“一直在山里住着总不方便,抓紧时间把?房子建好,赶在秋收之前吃顿好的,大家伙添点油水,到时好有力气抢收。”

“好耶,小宝要吃杀猪酒。”赵小宝高兴地直拍巴掌,杀猪酒可热闹了,她好喜欢吃席的。

王氏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到时娘给你炸排骨吃,啃着吃可香了。”

吃完夕食,天也彻底黑了,奔波了两日,赵老汉累得沾上凉席就?开始打鼾。王氏让闺女把?酒和糖堆儿都放到木屋去,母女俩懒得与他抢地盘,这一夜就?在木屋里歇了一晚。

这次建房,王氏寻思?得多起一间屋子,闺女日渐长大,总不好一直和爹娘睡一起,便是夜间歇在木屋,家里也该有一间属于她的屋子。

翌日,天还?未亮,赵老汉就?醒了。

吃了朝食,他就?带着赵三地去了槐下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