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贞放下书,正想说自己在宅子里整日不出门,很有些憋屈,让她经手一些事也并无不可。

可身后的人两手轻捧着她的脸,微微抬起,垂眸盯着她,道:“嫂嫂,我今日听他们说起陵都的一桩案子。有人横尸街头,官府查不着凶手,虽没有半分证据在手,却把同他有过节的人抓起来一番审问。严刑拷打半个月,直到真凶再次犯案,这回露出马脚,抓捕归案,才知那个死对头全然无辜,白白背负了一身伤。”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冯玉贞想,倘若按着她原来的想法直接问,不也如同这件事里的官府一般,无凭无据便贸然怀疑崔净空对赵阳毅下手,倒像是她先入为主,不信任他的为人,颇有屈打成招的意味。

于是她只得把猜忌压下,不知道是在回应崔净空,还是在说服自己,只简短道:“无凭无据,确实是冤枉的。”

*

日子走到九月末,天气隐隐透出凉意。那位官小姐真是不知道什么来头,出手极为阔绰,冯玉贞将那一袋银钱往外一倒,意外发觉里面居然塞着四五颗金光闪闪的金瓜子。

平时连银子都不常见的人,遑论收到货真价实的黄金,惴惴不安几天,还以为是婢女将这几个金瓜子放错了地方,思忖着不若尽早给他们送回去。

崔净空回府上知晓了,这才告诉她,原是这是贵人们惯用的,用来随手打赏给下人的小玩意。在她们眼里这跟扔几个石子打水漂似的没区别,特意还回去,反倒闹出笑话。

冯玉贞半真半假收起来,不敢乱用,心里并不踏实。这两个月以来,她又攒下一笔钱,本欲拿去充盈府中,崔净空却不肯收,只说现在他全权负责开支,嫂嫂不必忧心。

这可和两人先前商量决定的“共同负担”大相径庭。尽管崔泽还在时,一家两口全靠他一人打猎养活,冯玉贞也没觉得不对。

可换个对象,小叔子也要这样同出一辙养她,冯玉贞便有些莫名的不情愿,她始终抱有一条虽然已经斑驳,但确切存在的界线。

这条界线恰恰是崔净空最想消弭的,他油盐不进,说起一些胡话:“我跟嫂嫂之间,同那时比已然天差地别,何必再如此泾渭分明?”

歪理众多,没人辩得过他,冯玉贞这种嘴拙的更奈何不了。加上崔净空又逐渐恢复成了早出晚归的作息,冯玉贞一天下来也没有很多时候同他说话了。

直到九月末,崔净空一日忽然早归,晌午回来吃饭。两人用完午食,崔净空却没有去书房,而是跟着冯玉贞,一前一后步入正房。

冯玉贞午后惫懒,还以为崔净空也要在床上休憩片刻,不料对方却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窄长的紫檀盒子,垂眸唤她道:“嫂嫂。”也不说别的,只等她接过。

冯玉贞不明就里,但还是伸手接过,打开锁扣,看清匣子里的物件,霎时手下一顿,愣怔在原地。她下意识抬头看向青年,见他神色柔和,朝她微微颔首。

冯玉贞复尔又低下头,将发钗取出,放在掌心里,蝶戏双花的花纹灵动异常,好似下一秒那双翅膀就会扇动,从死物的发钗上飞出来。

大抵是触物生情,酸涩、欣喜一同漫上心头,眼圈便倏地红了。

自族谱事出,好不容易走出来的冯玉贞将亡夫的遗物妥善收置好,却不再时不时拿出来回忆,包括山上那间据理力争才归还的木屋,她也许久没有再去过。

发髻之所以丝毫点缀也无,并非是没有别的首饰可佩戴,只是不想再戴罢了。

然而此刻,掌心里的明明是崔净空送给的华美银钗,花纹精细,眼前却恍惚间闪过那些饱含情意的简陋、粗糙的簪子。

宛若死灰复燃,先前努力藏在脑海深处,用泥沙盖严封死,余生本应该再不碰触的伤口,又被隐秘撕开一角。痛得掉下眼泪,这才知道原来从未释怀过。

默默看了许久,她转身露出一抹笑意,起身坐在铜镜前,请求道:“空哥儿,帮我戴上罢?”

崔净空走近,冯玉贞直直盯着镜子里,他的身子只漏到胸口,俯身将簪子插在女人发髻之上。

黄铜镜子模模糊糊映照出她的面容,好似一切跟嫁给崔泽那年一般,别无二致。冯玉贞视野涌上水雾,明明唇角翘着,却分不清是感动还是遗憾,腮边垂下两行泪珠,依偎在身后崔净空的怀里。

她的反应竟比上回的鲤鱼灯还要激烈,概是崔净空心里还窝着另一件马上发生的要紧事,于是有意无意忽略了冯玉贞的神色,以为此番只是单纯感动,甚至觉得寡嫂实在好哄得很。

遂轻巧抱起她的腿弯,将人放在那张新塌上。冯玉贞身子打颤,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不去看他。

只觉得脑中浑浑噩噩,后背不断被磕在窗台上,传来一阵隐隐的钝痛,像是一个软团子似的来回揉捏。

正意乱情迷,不知隔着翻腾的春潮几步之遥,一个人站在盆栽与树丛之后,他的眼睛穿过泛黄的枝叶,只能看到两个人的头颈,其余的全被严严实实挡着。

女人的脑袋仰在窗台上,脖颈拉扯出一条脆弱的线条,好似崩到极致,马上就要断裂。面色酡红,她闭着眼睛,眼睫滚着一点晶莹,满头青丝如同软缎一般流泄下来。

一只大手突兀地插进她汗湿的、乌黑的鬓角,略略抬起冯玉贞的后脑勺,让她枕在自己手心,不令脑袋被撞地东倒西歪,免得被磕破了头。

站在远处的人活像是一尊石像,眼都不眨,宛若正在承受缓慢而残忍的刑罚一般,将这里的每一寸活络,每一声暧昧全数看进眼里,纳入耳中。

青年声音发哑,问道:“嫂嫂,舒服吗?”

只听见女子低低哼一声,她好似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声音轻的听不见。

“喜欢吗?”

“……呜,”冯玉贞啜泣着,魂都飞走了,只知道被他带着说:“喜欢。”

在她回答的当口,青年抬起眼眉,瞥见盆栽之后果然已经空无一人。

他心里闪过不耐,只觉得让赵阳毅贪了极大的便宜,把冯玉贞此刻格外动人的声音听去太多,径直把人搂住,关上了窗。

这才满意,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他再度低头,这回才顺心如意地封住她的软唇。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呜呜呜

崔二努力加快把自己送进火葬场的进度,建议狠狠骂他

顺便无奖竞猜,为什么贞娘闭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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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47、英年早逝 ◇

◎为她擦拭足底◎

昨日, 赵阳毅收到李畴递来的口信,大致意思是说冯玉贞想与他当面交谈,遂拨开诸多事宜, 抽身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