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1 / 1)

众人大吃一惊,王君可痛苦地直起腰,脸上却带着欢欣之意:“多……多谢老牛!”

“哈哈哈,”崔敦礼大笑起来,“二位都是平叛功臣,等天亮之时我便上奏朝廷,为二位请功。王公,下一步如何行事,就请你下令吧!记住,一定要拿下李琰这逆贼!”

“简单!”王君可笑道,朝后面招了招手。

赵平带着兵卒已经组装好了投石机和云梯,足有八架,奋力推到都督府外的广场上,沿着都督府围墙一字排开。

“装袋!”赵平一声令下,兵卒们纷纷在投石机的弹袋里装上石弹。

“发射!”赵平大吼,兵卒们用木槌砸掉砲索的木楔,上百斤重的石弹飞射而出,砸向都督府。

这是用于守城的大型抛石机,需要十多人才能操作,因为距离比较近,赵平命人填入最大的石弹,重达一百五十斤,八枚齐射,刹那间就将都督府砸得一片狼藉,半尺厚的大门和门楼在石弹面前就跟纸糊的一般,瞬间倒塌,支离破碎。

石弹砸在围墙上,房顶上,院落中,每一枚落下都造成惨烈的杀伤,房倒屋塌,有些石弹落在空地上,咕噜噜地滚动,造成更大的杀伤,庭院里都是密集的阵列,石弹碾压而过,顿时碾出一道血胡同,凡是触及者无不骨断筋折。

“装弹!”赵平再一次下令,工匠和兵卒们立刻装填石弹。

忽然间,都督府内传来众人整齐的呼喊:“王君可听着!我是李琰!”

王君可摆摆手,众人一起倾听。

“事已至此,你我何须再造杀孽?本王愿意投降,只问你王君可敢不敢来见我一面!”都督府内传来众人的呼喊。

“告诉他,有何不敢!”王君可冷冷道。

马宏达命人呼喊:“有何不敢!”

王君可拿起陌刀一挥,马宏达和赵平率领大军跨过废墟,轰隆隆地冲进都督府,只见都督府的中庭内已经整齐地站着数百人,一个个面色灰败,狼狈不堪。

“弃刀,卸甲!”马宏达大声道。

几百名瓜州叛军目光呆滞地扔掉手中的刀枪,卸掉甲胄,当即有敦煌兵上前,将他们捆绑成一串,押出了府门。

王君可请家主们留在府门口,自已和牛进达、崔敦礼来到大堂之外,隐约可以看到李琰端坐在大殿深处,王利涉正跪坐在一旁侍酒。

“二位便请留步,既然他要见我,那便去见一见。”王君可道。

“小心有诈。”崔敦礼迟疑。

“有诈又如何?”王君可大笑,“如今我的大军已经把大殿团团包围,他又能藏得了几人?谁又能敌过我手中陌刀!”

王君可提着陌刀,一步步跨过庭院中的废墟,走进大堂。

大堂上仍然张灯结彩,铺上了红毯,挂满了丝绸,两侧摆满了毡毯和食床,美酒佳肴仍在案上,可是短短几个时辰,却已经繁华落尽,露出一片衰败的景象。李琰身穿朝廷的郡王服饰,头戴进贤冠,身穿紫色大科衮服,玉带金钩,端坐在虎皮毡毯上,一口一口地饮着酒。

王君可一步步走到大堂中央,将手中陌刀“噗”的一声插入地面,傲然盯着李琰。

“我父,讳哲,大唐济南郡王,前隋柱国;我祖,讳蔚,大唐蔡烈王,北周朔州总管;我曾祖,讳虎,大唐太祖景皇帝,西魏八柱国,陇西郡公。”李琰看也不看王君可,从王利涉手中接过酒,慢慢地喝着,“我是李氏子孙,皇室贵胄,历任过刑部侍郎、信州总管、山南东道行台右仆射,进封临江郡王。从民间而言,我便是那至高无上的龙种,世上最尊贵的血脉,可为何会被你算计了呢?王君可,我想不明白。”

“没什么想不明白的。”王君可淡淡道,“对我们这种从隋末厮杀出来的兵将而言,什么天潢贵胄,什么龙子龙孙,可还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之心?早就像杀鸡屠狗一般不知宰杀过多少!”

“所以,你从一开始蛊惑我造反,便是存了拿我这条命来攫取功勋的心思?”李琰苦涩道。

“自然。”王君可平静地道。

“为何害我?”李琰嘶声怒吼。

“因为天下太平,再无攫取功名的地方。”王君可坦然道,“洺州之战,我被罗土信盖过了风头,从此不得重用,秦琼封了翼国公、程知节封了卢国公、李勣封了莱国公、连魏徵都做了宰执,只有我如今还是区区的彭泽县公,四品的刺史,我不甘心。”

“不甘心……”李琰喃喃地重复着。

“没错,就是不甘心。”王君可道,“今年秋冬之际,攻灭突厥的大战必然爆发,届时山一样的功勋,海一样的封赏,会有多少人得以跻身国公,可我却只能守在这西域大漠之中吃沙子,我更不甘心!”

“所以你就蛊惑我造反,拿我做晋身之阶?”李琰破口大骂,“王君可,你还是人吗?你的良心呢?如此恶毒,你午夜梦回,就不羞愧吗?不怕从噩梦中惊醒吗?”

“哈哈哈”王君可大笑,“李琰,你一个皇室贵胄居然来跟我谈良心?你吃过树皮吗?我吃过!你吃过人肉吗?我吃过!你在漫山遍野的尸体中爬过三天三夜吗?我爬过!你喝过草叶上的露水吗?我喝过!隋末十二年战乱,生民百余一,我就是从那万千死者中挣扎出来的那一个!你居然跟我谈良心!好啊,等我当上国公,立下门阀,我自然会谈仁义道德,不但如此,我还要谈诗赋文章,养几个文人捉刀,来跟你们诗词酬唱。可是现在不行,我不能做梦,也没工夫羞愧,我还要凭着手中刀胯下马攫取功名,登上大唐最荣耀之列。”

“原来……原来你是个利欲熏心之徒。”李琰笑得眼泪流淌,“既然如此,你为何不随我造反?果真割据河西,这些我都可以给你啊!朝廷异姓功臣最高只能封国公,我可以封你做王啊!”

“造反?”王君可好笑无比,“你还在做梦呢?区区河西的三四个州便能割据吗?历朝历代河西多少个割据王朝,谁活下来了?河西四个州土地贫瘠,民户几十万,养兵不过三两万,朝廷十万大军来伐,你拿什么抵挡?”

“可你当初推演,突厥、吐谷浑不会坐视不管啊!”李琰实在是想不明白,他至今想来,王君可的谋划毫无破绽。

“突厥?”王君可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以为如今的突厥还是隋末的突厥吗?张公瑾的奏疏朝廷早传给你了,也不知道你看出什么了。突厥内外交困,国势大衰,朝廷此次发兵,必定是摧枯拉朽,一举击破之。颉利可汗能支撑到开春就算他厉害。陛下对战略的谋划从未出错,你既然不懂兵法,就信从他呗,可笑自已还自以为聪明。你有今日之命运,实属自找。”

李琰呆滞半晌,禁不住呵呵惨笑,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你真是苦心孤诣啊!如此说来,什么陛下要对付我的那些话也是你恐吓我了?”李琰心丧若死。

“你这人哪,明明智计不足,偏还要自作聪明。没错,你是建成的余党,可贞观元年陛下杀了李瑗和李幼良,既然把你放逐到了瓜州,又怎么会再杀你?你只是做贼心虚,自已被吓破胆了而已!”王君可嘲笑道,“陛下派我来敦煌,牛进达到肃州,张弼到甘州,根本不是为了对付你。只是因为陛下知道你手腕软弱,这才派了悍将拱卫在你四周,助你震慑边疆而已。”

“甘州……也没有增兵?”李琰惨笑着。

“没有。”王君可干脆地道,“我就是吓唬你而已。反正你派人去查证往来也需要二十日,我早把你收拾完了。还有就是……你的使者已经回来了,不过被我截杀了。”

“原来如此。”李琰笑得前仰后合,涕泪横流,“你的女儿呢?你把她嫁给我儿子,就只是为了麻痹我,骗取我的信任?”

“你以为呢?”王君可冷冷道,“若不答应与你联姻,你怎么肯信我听我,决意造反?”

“你考虑过她的死活吗?”李琰怒吼,“她嫁给澶儿,便是李氏妇,是我李家的人!我谋反,她会如何?”

“总不至于死了。”王君可语气淡淡,“为了替朝廷诛除逆贼,我忍辱负重,不惜把女儿嫁给逆贼取得他的信任,我女儿更是含悲忍辱潜入李家,最终我们父女里应外合,一举平灭叛贼。朝廷怎么可能加罪?必定会赐封表彰才是!”

“那么她的幸福呢?”李琰流着泪。

“幸福?那是什么东西?”王君可道,“人生在世,有权位才有幸福,若是做了他人刀俎上的鱼肉,有什么幸福可言?再说了,她是王氏女,为王氏门阀崛起而做出些牺牲又有什么不可?”

“阿爷,你便是如此对待女儿吗?”鱼藻的声音忽然响起,王君可一怔,就见鱼藻和李澶双双从纱幔后转了出来,满脸绝望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