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1 / 1)

“吕兄终于来了。”忽然,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吕晟缓缓转回身,却见玄奘和李澶、李淳风从暗影中走了出来,玄奘光头,却穿着平民服饰,两只手掌虚虚地合十,朝自已笑着。

“你知道我要来?”吕晟沉声道,“难道那些线索是你故意留给我的?”

“自然,”玄奘笑道,“今夜就是为了请吕兄来到此处,观赏一场杂耍。”

“什么杂耍?”吕晟问道。

“临江王让一名亲卫冒充世子,带着鱼藻的婚车离开了阿育王寺,再过一刻钟就要抵达鼓楼。”玄奘道,“你曾经答应她,要带她在天上飞一飞,既然你不愿做,贫僧就请世子来完成。”

吕晟顿时怔住了。

玄奘朝李澶和李淳风摆了摆手,两人一起动手,转动了两架绞盘。两架绞盘安装在鼓楼的女墙上,相聚三丈,正好是锁阳大街的宽度。绞盘一转,慢慢地拉起来两根漆黑的绳索,那绳索似乎有弹性,遍体染成灰黑色,在绞盘上绷得紧紧的,另一端在半空延伸过去,夜色混黑,根本看不清连接到哪里。

“这就是你去鞣皮铺定制的鹿筋细绳?”吕晟喃喃道,却仍然疑惑。

“没错。”玄奘道,“吕兄请看,锁阳大街左右侧的两座坊,靠近坊墙处我们立了两根五丈高的旗杆。”

吕晟望过去,果然看见坊墙内侧架起了一根高大的旗杆,比鼓楼还要高上两丈。玄奘一边说着,三人一边忙碌,他们将两根鹿筋细绳拽紧,前端有挂钩,两根绳子扯过来,在李澶身上一勾,李澶身子顿时往前一倾,急忙抱着女墙站好。

李淳风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一块块的厚木板,开始往李澶的身上缠。

“你们这是”吕晟骇然色变。

“这是要重演武德九年,敦煌城甘泉大街的劫亲一幕!”玄奘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愚蠢!”吕晟哈哈大笑,“你们居然以为奎木狼的神通是人为?”

“没错,”玄奘坦然道,“贫僧一直就有这个怀疑,只是很多关窍不容易推演出来,可是今夜贫僧决定试一试。可能无法尽善尽美地还原当日的景象,但大致不会差。”

玄奘走到女墙边,指着下面的锁阳大街:“再过一刻钟,鱼藻的婚车就会经过此处,届时世子会绑上绳索一跃而下,借着绳索的荡漾,冲破层层的迎亲队伍。贫僧不想伤人,因此在他身上绑了胡杨树做成的硬木,凡是阻拦者一律会被撞翻。”

李澶拍了拍身上的木板,朝着吕晟微微一笑,李淳风立刻从箱子里取出一张狼皮给他套在身上。吕晟看得呆若木鸡,这狼皮是经过裁剪的,紧紧贴着李澶的身躯和四肢,还有毛茸茸的狼尾。

李淳风又取出一副狼首面罩,这狼首面罩也是从真正的狼身上斩下来的,虽然狼的头颅比人类的要小,但经过重新拼接组合,恰好能整个套在李澶的头上。刹那间,李澶便化作了一头巨大的狼!

李澶活动一下,爬上女墙蹲踞在垛口上,静静地等待。恰如一头苍狼蹲踞在明月之下,望月长嚎。

吕晟眼前忽然有些迷离,似乎想起一些悠远而深沉的记忆,脸上出现难言的痛苦。

“贫僧计算过距离,绳索恰好能支撑世子冲入婚车。”玄奘继续说道,“进入婚车之后,世子有几件事情要做,他首先要捏碎药丸,释放出烟雾,迷晕鱼藻。”

李淳风笑吟吟地拿出一枚黄色的药丸,在手上抛着。

“然后,世子要解开身上的钩子,绳索有弹性,我在旗杆上挂有重物,绳索会自动弹回。接着世子要用灰黑色的衣袍将鱼藻裹起来,绑在自已身上。随后,他需要冒一些危险,引爆藏在车顶华盖上的伏火,炸碎婚车。李博土已经调制好了伏火,藏在一个竹筒中。迎亲队伍都是世子的部曲和仆役,很容易便把竹筒藏在了华盖上。”

李淳风拿出另外一根竹筒,在手里抛着。

“伏火炸响的声音很低,却会冒出闪光和烟雾,此时夜色太暗,所有人的眼睛都会受到强光刺激,产生短暂的失明。而这一瞬间,世子必须抱着鱼藻跳进街边的水渠。”玄奘望着吕晟,淡淡道,“每个城市的坊市格局都一样,主街两侧都有深深的排水渠,渠边种植有树木,敦煌也一样。”

“真是异想天开。”吕晟回过神来,咬牙道,“那他又如何登天而去?”

“哦,这个简单。”玄奘笑道,“吕兄请看,我们已经在夜空中放飞了一只风筝。”

吕晟抬起头,眯着眼睛仔细瞧,隐约可以看见空中有一个黑点,那东西飞得太高,根本看不清楚。

“这会儿在排水渠边上安排有人,手里拿着风筝的丝线。”玄奘解释道,“迎亲队伍里有世子的亲信,他会一直守在婚车边,待会儿婚车一炸,他便扑倒在地,悄悄从那人手中接过风筝线。哦,对了,风筝线上有铁钩,上面勾着一副折叠傀儡。这件傀儡乃是以细竹篾扎成两个人体形状,一人身上穿有新娘盛装,一人乃是人狼形象。花轿炸碎之后,他便放开风筝线,风筝便带着巨狼和新娘直飞上天。”

吕晟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你看,这样岂不就重演了当年的一幕吗?”玄奘道。

“你是在指控我,奎木狼乃是我假扮出来的?”吕晟咬牙道。

玄奘凝望着吕晟:“没错。奎木狼只是你虚构出来的人物,或者说神灵,由始至终你都很清醒,你记得所有的事情。今夜,世子劫亲有他的亲信配合,当年你劫亲,也有李植安排的人配合。当年你被囚禁在敦煌县衙的地牢,你能脱困而出,想必是李氏在暗中相助吧?”

“原来你今夜引诱我来此,就是为了要揭穿我所谓的骗局!”吕晟大笑,“法师,奎木狼展现的神通可不仅仅是一场劫亲。”

玄奘笑了笑:“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尤其是当初在莫高窟亲眼看见了奎木狼登天而去,我便知道,这个问题不解决,我永远无法破解真相。李博土自幼修道,又是咒禁科的博土,定然知道所谓法术是怎么回事。”

李淳风张了张嘴:“我还真不知道。”

“所谓法术,与幻术、百戏、祝由术、鱼龙戏、天台山伎,其实都可以归结为一类。最早的记载譬如《列子?周穆王》中说道,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虚不坠,触实不碍,千变万化,不可穷极。既已变物之形,又且易人之虑。穆王敬之若神,事之若君。这化人,便是幻术师。我们且数数周穆王这位幻术师的神通,他能于水火之中自由出入,金石之物可以随意穿过,能使山川互换,能移动城邑,身体悬浮于半空而不坠,接触实物也不会有阻碍。他千变万化,无穷无尽。他能改变物体的形状,也能改变人的认知。这神通比之奎木狼如何?”???

“那只是史书上记载,或有夸大。”吕晟冷冷道,“法师却把它作为信史吗?”

“列子如果说不可考,我们不妨看看《颜氏家训》。”玄奘道,“《归心》一篇记载,世有祝师及诸幻术,犹能履火、蹈刀、种瓜、移井。”

吕晟一时语塞,颜之推乃是琅琊颜氏,堂堂土族,他作这本家训是在隋文帝时,距今并不久远,在土族和读书人中间广为传播。

“李博土应该很清楚。”玄奘望着李淳风,“所谓道术或者说幻术,可以归类为几种法门。一为彩法,便是以机关器械来营造;二为手法,便是有专门秘密诀窍;三为药法,就是全凭药物之力完成;四为符法,便是使用符咒的幻术;五为丝法,就是那种需要用到牵丝拽线的幻术;六为搬运法,就是凭空移物,大可移山搬海,让身体凭空消失,小可凭空变出物体;还有一种名为工夫法,这法术没有秘诀,依赖手法练习。李博土听说过这些伎俩吗?”

李淳风摇头:“从未听说过。”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太复杂的东西。”玄奘道,“《南齐书?乐志》中记载,南齐武帝永明六年,从来云雾封锁不见真容的赤城山忽然云开雾散,露出山中仙家景色,上面有石桥、瀑布。这只是道土朱僧标造就的一场祥瑞,是整座山作为布景的机关幻术。”

吕晟冷笑:“纯属推论,毫无实证。”

“要实证也简单。”玄奘道,“那一日在莫高窟我和世子亲身经历过,奎木狼在栈道上纵跃如飞,最终登天而去。”

“哦?我倒要听听你如何解释。”吕晟冷笑。

玄奘笑了笑:“当时贫僧在莫高窟待了七日,曾经带着世子登上莫高窟的山顶。世子,你在山顶看到了什么?”

李澶戴着狼头面罩,闷闷的声音传来:“是一个……三角木构架,一根木椽斜挑出来伸向莫高窟的悬崖。”

“没错,这就是来不及撤走的机关。”玄奘道,“这件木构架其实是一架类似于抛石机的东西,上面有横轴、杠杆和弹袋。这木椽便是抛石机的长臂。当时在上系有一根牛筋皮绳,另一端系在奎木狼的身上,只要拉下杠杆,长臂便能翘起,将奎木狼弹射起来。他跳到崖顶之后,随后的踏空而去,其实还是用类似风筝之类带走了狼形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