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1 / 1)

“难道我令狐家不够吗?”令狐德茂咬牙道。

张敝、阴世雄、氾人杰看见他凶狠的模样,心中都是一突,讪讪地不再说话。

“阿爷”远处的翟述以为翟昌没有听见,带着哭音大叫,“小妹还活着!她回来啦!”

翟昌隔着一层层的甲兵和枪矛,看着多年未见的女儿,泪水霎时间模糊了双眼。他并不看令狐德茂,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一点一点,却坚决地将他的手指掰开,然后朝着拱桥走过去。??l

军阵裂开一条通道,翟昌努力做出严厉的表情,但是还没走到翟纹身边,泪水已崩落:“纹儿……”

翟纹倒在父亲脚下:“阿爷,女儿回来了!”

翟昌颤抖着手抓住翟纹的肩头,嗓子哽咽:“膝盖这些年可好些了吗?”

翟纹一愕,顿时号啕痛哭。她还记得自已自幼膝盖寒凉,敦煌昼夜温差过大,一到夜间往往膝盖疼痛,父亲便一直守在床榻前为自已揉搓膝盖。有时候她就这样沉沉入梦,待一觉醒来,发现父亲也歪在一旁睡着了,可手掌还在无意识地揉搓着。

“这些年没有再犯过。”翟纹哭着道。

“小妹,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那奎木狼为何”翟述一脸喜悦地问道,话音未落,却被翟昌一口打断。

“那就好!那就好!”翟昌轻轻摸着翟纹的头,突然之间手掌针刺般的疼痛,“啊”的一声叫。方才抓着她的肩膀是隔着衣服,这次挨着皮肤顿时受到天衣的扎刺。

“阿爷,怎么了?”翟述吃惊。

“没事……没事……”翟昌心知肚明,却不愿点破,忍着疼痛将翟纹拉了起来,细细打量着,伤感地叹息。

“九郎!”翟述招呼令狐瞻,“快过来!”

令狐瞻提着枪矛慢慢走了过来,平静地拱手:“翟娘子!”

“令狐郎君!”翟纹也屈身施礼。

看见二人平静却疏远的见礼,翟述这才从狂喜中回过神,苦涩地摇头:“小妹,我们都知道这些年你受了苦。可是不管经历过什么,你都是我翟述的妹妹。令狐九郎这些年为了找寻你,也是披肝沥胆,九死一生,你至今仍是令狐家的媳妇,这些事情有为兄做主,断不会让你再受委屈。昏迎那日我没能保护你,以后不会!”

“谢谢兄长,是我辜负令狐郎君了。”翟纹的目光微微和令狐瞻碰触了一下,便扫过他的肩头,凝望着不远处的吕晟,“我如今已经是吕晟的妻子!”

翟昌、翟述、令狐瞻三人都愣住了。

纵然翟昌早就知道翟纹被囚,可当初从赵富那边得到的消息也是语焉不详,只说翟纹未死,遭妖狼强占。他也不会想到自已的女儿竟然成了仇敌的妻子!看那爱意绵绵的样子,竟似乎还是心甘情愿!

“你胡说什么!”翟昌低声怒吼,惊惧地看了一眼左右,见兵卒们都在三十步外,未必能听到,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一瞬间,令狐瞻整个脸涨得通红,咬牙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是我的错,”翟纹坦然盯着他,“我许你为妻,中途却嫁给他人。世间女子从未有我这般毫无廉耻者,今生遭受刑戮之苦,死后入阿鼻地狱,无论几千万的灾劫我都愿意,可是我不愿隐瞒我的心意。”

“翟纹!”令狐瞻咬牙切齿,“世间女子都如你这般冷酷绝情吗?”

翟纹叹息:“对一个人钟情了,对另一个人便无情了。我今生既然许了吕四郎,便不管有多少厄难,都会陪他走下去。无非是人间绝路。”

“我并非是要你回头,”令狐瞻彻底绝望,一股傲气升腾而起,冷冷道,“也并非是要你感恩,谅你也不会懂。可是你要知道,你不管选择什么样的感情,都不能以伤害他人、伤害家族为代价。”

“令狐郎君,我深知这给你,给令狐氏带来了耻辱,也对不住你这些年的寻找。”翟纹黯然,“可是我并不曾对不起家族。当年家族为了陷害吕四郎,将我许配给他。毁掉吕四郎之后,为了和你令狐氏结盟,将我又许配给你,随即又被吕四郎劫走。这期间可有一丝一毫是我自已选择的?”

翟昌嘴唇颤抖,心中有大悲哀,却无法言说。翟述也满脸愧疚,黯然叹息。

“我自幼在家族中备受宠爱,我对他们的安排也从无怨言,甘愿牺牲。若是我在遭劫那日死了,是还清了他们的恩情,偶然活下来,便没有还清吗?世间断无这样的道理,便是佛祖也不能要求我永无休止地为家族牺牲。”翟纹喃喃道,“在玉门关三年,四郎对我极好。他说,玉门关便是我最后的归宿,他会让我任着自已的心意活着,他会保护我到生命尽头,不会再让人拨弄我的命运。或许起初我是苟且偷生,贪恋活命,可是三年来,我知道我爱上了他,再也无法改变。”

翟述看着妹妹,有些迷茫地道:“小妹,我从未想过你心中对父亲,对我竟然有如此多的怨念。”

“我知道兄长希望我幸福。”翟纹道,“或许世间的命运就是如此,往前一步便天翻地覆。如果第二次归嫁令狐郎君就是最后的结局,或许会是父慈女孝,兄妹和谐的结局,可命运就是这样,不单我弱女子无法抗拒,你们男子也无法抗拒。”

翟纹微笑着,朝吕晟走了过去,与令狐瞻擦肩而过:“令狐郎君,若是你恨我羞辱了你和你的家族,我也没有办法让你释怀。你手中有矛,可以一矛将我刺死。今日吕四郎必死,我来就是要与他同殉。希望我的死,能略略消弭你胸中的块垒。”

“啊”令狐瞻目眦欲裂,举起枪矛就要刺过去。

“九郎”翟述抢上一步,拔刀抵在他胸口的甲叶上,叮的一声响,“我们两家千百年的交情,此事总能解决,但你若伤了纹儿,便是我的仇敌!”

翟纹和吕晟并肩站在栏杆旁,揽着他的胳膊,神情满足,似乎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阿爷”翟述哀求,“你得救救小妹啊!”

翟昌老泪纵横,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处置。

“弘业,我早劝过你,你不该来的。”令狐德茂从远处走了过来,厌恶地看了一眼翟纹和吕晟。

“那是我女儿!”翟昌低吼。

令狐德茂淡淡道:“土族女儿生下来享受到家族的荣耀,便要承受荣耀的反噬。六百多年来,我们两家的祖先一代代为了家族牺牲,方才造就今日之荣耀,为何到了我们这一代,便舍不得了?你看看宋、索各家,自北朝以来便日渐凋零,为何?因为没有人肯为家族牺牲!”

“为何牺牲的不是我,而是我女儿?”翟昌喃喃道。

“因为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位置和使命,无法替代。张敝舍不得女儿,遭到今日之劫难,难道翟氏也要步其后尘吗?”令狐德茂问道。

“你想让我怎么做?”翟昌道。

“不管是叛国者还是妖狼,他带给你的都是耻辱。”令狐德茂冷酷地道,“三年前你女儿便死了。今日出现在你面前的,是妖术,是幻觉。”

“这么多人都盯着呢!”翟述怒道。

“那又如何?”令狐德茂冷笑,“当年的甘泉大街上,你和瞻儿杀尽了目击者,谁敢胡言乱语,不过是多杀一些而已。”

翟昌和翟述一时悚然。

令狐德茂一把抓住了翟昌的胳膊,低声道:“土族的门风礼法,便是人的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今日你要让翟氏的皮被活生生剥掉吗?”

翟昌挣扎犹豫地看着翟纹,忽然号啕大哭。

“阿爷!”翟述惊着了,“那是小妹啊!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