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1 / 1)

李澶指了指自已的胸口,鱼藻起身,李澶挣扎着坐起来,大口大口喘息着。

原来,昨夜玄奘走了以后,恰恰闭门鼓声绝。李澶满脑子都是王君可要造反的消息,一时心乱如麻,坐在长宁坊酒肆的台阶上,痴痴望到天明。卯时开门鼓一响,他便跑到刺史府来见鱼藻,刚把玄奘的推论说了一番,便挨了一顿暴揍。

“这不是我污蔑,是我师父推断的。我也是不敢相信,这才来与你商量。”李澶立刻把自已的师父给卖了。

“玄奘那和尚就是个呆子!”鱼藻冷笑,“我问你,我阿爷为什么要造反?造反对他有什么好处?”

李澶想了一夜也是想不通:“或许……想割据西沙州,自立为王?”

“放屁!”鱼藻愤怒地用刀背把他拍趴下,李澶一声惨叫。

“西沙州才多大的地方?县城不过两座,人口不到三万,孤悬在沙漠之中,就算府兵和镇戍兵能征召到七千人,又如何抵挡你阿爷与肃州牛进达的联合讨伐?”鱼藻用刀尖指点着他怒斥,“你脑子被狗吃了……”

“是我师父推断的!”李澶急忙重申。

“我不辱僧,”鱼藻继续道,“你师父推断的,仍是你脑子被狗吃了!我阿爷只是流官,在敦煌并无根基,敦煌土族势力庞大,他如何能控制他们随他造反?”

“是我师父推断的!”李澶一句话不敢反驳,重复道。

“你师父呢?”鱼藻气得踢了他一脚。

“昨夜师父去找奎木狼了。他说,奎木狼与你父亲暗中勾结,他带了医师去给奎木狼诊治,”李澶起身,“瞧那意思,他是想从奎木狼那里求证真相。”

鱼藻愣怔了一下,忽然暴怒:“昨夜他便去了,为何你今晨才来找我?”

李澶反应迅捷,“嗖”的一声跳了出去,离鱼藻远远的:“昨夜本想来的,可坊门闭了啊!”

“坊门闭了……”鱼藻被他气得一时语塞了,“你不会翻墙吗?这么大的事,被武候拿着又如何?”

“被武候拿着倒不怕,可翻墙……会影响你的清誉啊!”李澶分辩,眼见鱼藻又被气得要拿刀砍他,急忙道,“而且师父还托了我,让我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说!”鱼藻咬牙切齿地拿刀晃着。

“师父说,如果你父亲要”李澶不敢说了,嗫嚅了几句,声音低得听不见。

“谋反!”鱼藻大声道,“别吞吞吐吐婆婆妈妈的!”

“哎,师父说,如果你父亲要谋反,就必定会拿下子亭守捉和紫金镇的兵权,因为他断不会容许自已大军在前,让敦煌土族在背后捅刀子。”李澶道,“所以师父让我确认此事。如果翟述和宋楷能保留兵权,说明他判断有误;如果两家军权被夺,说明你父亲确有此意。”

“倒也有理。”鱼藻琢磨着。

边州向来是不稳定之地,朝廷对兵权的分配是大有算计的,本地军将拥有多少,外地流官拥有多少,土族拥有多少,平民拥有多少,谁与谁配合,谁与谁制衡,都经过深切考量。所有的封疆大吏对这种潜在规则都是心知肚明。

西沙州三镇四守捉,王君可你为了巩固权力略略调整一二,朝廷也不以为意,但一旦企图控制所有兵权,那就分明有异心了。

因为你是流官!

“跟我来!”鱼藻冲过来一把揪住李澶,把他拖出门去。

两人方才大打出手,婢女们都远远躲了,后宅里空空荡荡,鱼藻带着李澶来到正堂的后门,悄悄躲在门口处。

正堂与后门隔着一道屏风,王君可正在接待客人,八扇屏风之间有缝隙,透过缝隙隐约看到几条人影,却看不清面貌。

“张公,”只听王君可笑道,“既然如此,你我两家就此定下婚约,今日我便遣人上门纳征。”

一名苍老的声音道:“今日纳征?六礼需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起码需要半年来筹备,直接纳征岂非太匆忙了些?你我两家都是敦煌高门,这般仓促,徒惹人耻笑。”

鱼藻和李澶对视了一眼,听声音这老者竟然是张敝!张氏竟然屈服了?

两人一时都惊疑不定。

“哈哈”王君可大笑,“张公,咱们两家握手言和,敦煌人只会额手称庆,谁敢耻笑?”

旁边翟昌的声音响起:“张公,特事特办,纳采、问名、纳吉都只是一些繁文缛节,纳征之后,你们两家的亲事才算确定,剩下的请期、亲迎之事再慢慢筹备不迟。”

“这”张敝仍然有些迟疑。

令狐德茂的声音响起:“张公,奎木狼已经流窜至敦煌,此时正需要我们与刺史齐心协力,共同杀狼。你如今遇到的只是繁文缛节,而当年,弘业公是硬生生牺牲了自已的亲女儿啊!”

正堂的众人一时都沉默了。

张敝似乎起身朝着翟昌施礼:“弘业公高义,某不胜惭愧。既然如此,那就定下来吧!只是我必须要刺史一句承诺,奎木狼今日必须死!”

王君可一拍桌案:“好!那两万钱帛你们三日内筹备好即可,只要今日把子亭守捉和紫金镇的兵权交了,某必诛奎木狼!翟公、宋公可有异议?”

翟昌淡淡地道:“无异议。”

宋氏的家主宋承焘也赫然在座,闷哼道:“无异议。”

正堂后,鱼藻仿佛被闪电霹雳所击中,呆滞地跌坐在了地上。李澶急忙蹑手蹑脚爬到她身边,在耳边低声唤道:“十二娘”

“吕……奎木狼如今在哪里?”鱼藻喃喃地道。

“听师父说,他要去西窟杀一个人。”李澶道。

“走……”鱼藻脸色煞白,摇摇晃晃地起身,“我们去西窟!”

一辆马车拉着黑色的车轿驶出七里镇,驶入苍茫的戈壁沙碛。

七里镇在敦煌州城的西南,距州城七里,离开七里镇,便离开敦煌绿洲,进入沙碛古道。顺着这条古道向西南行七十里,便是西千佛洞,因其位于敦煌城西,称之为西窟,至于莫高窟,自然便是东窟。

从西窟再西行六十里,便是阳关。后世有诗云: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阳关之外,便是苍茫西域,在上无飞鸟,下无走兽的戈壁沙漠中行走一千五百里,可以抵达鄯善、于阗。它与玉门关共同组成了西域南道,所不同的是玉门关往北绕过罗布泊沙漠,阳关往南绕过罗布泊沙漠。

从敦煌城到阳关的商路最为繁荣,因为它不但可以通往鄯善等西域各国,到了西窟东边的甘泉河拐弯处,还有一条南道穿过祁连山口,可以抵达吐谷浑。玉门关商路上最重要的中转站楼兰城早就荒废,碛路不开,如今大多数商旅都经行阳关。这条路上行人商旅颇多。

黑色车轿辚辚而行,奎一和奎六换掉了明光铠,换作一套普通常服,配弓箭携横刀,护卫在车轿左右。车轿后是十名玉门关狼兵和郑别驾、赵富等人,还雇了一些仆役,赶着两辆牛车,拉着甲胄、兵刃、饮食衣物等随行物品,看上去就如同前往西窟礼佛的富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