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可沉下脸:“胡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说不嫁便不嫁了?”
“便是有父母之命,可那世子李澶性情如何,相貌如何,我从未见过,我怎知日后与他能不能合得来?”鱼藻恼怒,“你要和李家结亲,为何不让兄长娶了临江王的女儿?”
李澶朝着玄奘龇牙咧嘴,苦笑不已。
王君可脸色不好看了,厉声道:“胡说些什么?这是我和临江王早已经议定好的婚事,婚期都定好了,岂容反悔?这些年我对你纵容得还不够吗,你到处找吕晟的下落,我从未反对。如今吕晟你也见到了,是生是死都有个结果了。你便该好好收心,成亲嫁人相夫教子!再敢胡说,我便没有你这个女儿!”
鱼藻泪眼盈盈地望着父亲,气道:“没有就没有吧!”
鱼藻翻身上马,纵马而去。众人全被这变故惊呆了,李澶急忙道:“王公,王公,快拦着啊!”
王君可脸色铁青,走到一架伏远弩旁,在沟槽上搭箭、上弦,瞄准了鱼藻。
玄奘和李澶大骇:“王公,不可!”
王君可猛然砸下扳机,“轰隆”一声,巨大的弩箭有如闪电霹雳般射了出去。此时鱼藻已经跑到了一里外,弩箭破空而至,正中战马,竟然从战马的马腹上一穿而过,飙出一蓬鲜血,钉在了沙碛中!
战马顷刻间倒毙,鱼藻也扑倒在地,被压在马下。
李澶被吓个半死,几乎是连滚带爬跑过去,把鱼藻从马尸下给拽了出来。再看那根箭镞,直透透地穿过了马的身体,只差一尺便要射中鱼藻。可以说这是王君可给鱼藻最严厉的警告!
鱼藻满身是血,坐在地上呆滞了半晌,感受到了父亲心中的杀意,面无表情地跟随李澶走回来,没有再和王君可说一句话。
王君可命人给鱼藻牵过来一匹马,土卒们押着大车尾随在后,四个人一路沉默返回敦煌。
李澶喃喃道:“师傅,我这场婚姻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从河仓城沿着西塞长城往东,一路上都是密集的烽燧,它们修筑于西汉年间,如今早已残破不堪,黄沙拥堆,夕阳漫卷,仿佛百战之后苍凉的武土,凝固为一座座丰碑。
西塞长城沿着疏勒河修建,这一带湖泊密布,玄奘等人一路经过大大小小十几座湖泊,最大的有大泉、玉女泉,芦苇茂密,飞鸟成群,最东边的大湖便是著名的盐池。
这里才是西沙州扼守玉门关大碛路的要塞,也是敦煌县拥有的两大牧场之一。朝廷在盐池边设置了盐池守捉。
守捉使名为赵平,见得刺史驾临,热情迎接。
众人休息了一晚之后,次日凌晨出发,沿着驿路依次经过三道泉、二道泉、头道泉之后,便进入敦煌绿洲。
这一路上的气氛极为沉默,除了玄奘和王君可偶尔聊几句,便无人说话。李澶一直陪着鱼藻,但她失魂落魄,李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解,最终满腔心事也只能如同这沙漠里的风一样,一叹而过。
正午时分到了州城驿,却见王利涉迎接了出来。王利涉见到李澶平安归来,这才长出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见李澶偷偷指了指鱼藻。
王利涉会意。
王君可命驿长给鱼藻和玄奘准备房间,休息洗漱,陪同着王利涉和李澶来到正堂,命人切了几个瓜摆上。
王利涉急忙道:“世子,您可算回来了!阿弥陀佛!”
“王参军,你怎么在这里?我阿爷呢?”李澶急忙问。??l
原来,李琰昨日凌晨时分已经离开了敦煌,返回瓜州,他担忧李澶的安危,虽然知道王君可去了玉门关接应,却仍然放心不下,便把王利涉留下等候消息。
“世子,”王利涉笑道,“这次大王返回瓜州,乃是为了筹备你迎亲事宜,十日之后便要来敦煌迎亲。咱们在瓜州备好,您还要来敦煌昏迎,仅仅往返一趟便需五六日,时间颇为紧急。大王交代了,等您回来,便请马上和我前往瓜州。”
“这……”李澶迟疑半晌。对这场亲事,他虽然期待,却也有些惶恐,似乎要把山野之中自已最爱的那朵花折而杀之。哪怕最终得到,捧在手中,过得几日难道不会枯萎凋零吗?
“王公,”李澶诚恳地望着王君可,“我能否留在敦煌?等父亲安排的迎亲队伍进入州城驿,我直接从州城驿入城昏迎?”
“这是为何?”王君可当场便有些不快,身为世子,走三百里瓜沙古道,亲自来敦煌迎亲,乃是对王氏嫁女的尊重,这厮怎么连这点路都不想跑?
“王公误会了。”李澶急忙解释,为难地道,“鱼藻正和您使气,我实在担心她在这期间做什么举动,惹您生气。若我留在敦煌,好歹还能帮您劝劝她。”
王君可明白了,沉吟道:“她仍然没怀疑你的身份?”
“没有。”李澶道。
“该告诉她了,”王君可道,“你们相处多日,想必也有些感情了,那你便留在敦煌吧,私下告诉她。”
“多谢王公!”李澶惊喜不已。
“王参军,”王君可沉吟,“大王怎么走得这般匆忙?我原本还想着回到敦煌后,和大王详谈。”
王利涉懂他的意思,苦笑道:“王公,州城出事了!这件事是您惹出来的,大王不知道您的态度,不便参与,只好先行避开。”
王君可和李澶都怔住了。
敦煌城的确是出了大事。
数日前王君可下令查抄了张氏商行之后,抓了六名主事和市令张克之。王君可本意是要逼迫张敝就范,不料张敝极为硬气,直到两日前王君可前往玉门关,他仍不肯登门俯首。
于是王君可临走之前下令刑讯,并命录事参军曹诚主审此案。
曹诚乃是王君可的心腹,立刻对张氏商行的主事、胡商、高昌国行商进行严刑拷问,三木之下,谁能硬挺下来?不到一日之间,那些商贾和主事们便彻底招供。
朝廷对边境贸易的禁令主要有三条:一是禁止唐人越境行商;二是禁止唐人和胡人私下贸易,所有贸易必须在西市进行,价格必须依照市令颁发的参考价执行;三是“锦、绫、罗、绵、绢、丝、布、牦牛尾、真珠、金、银、铁”,不得贩运出关。
针对这三条禁令,张氏商行采用的手法是和高昌张氏共同组建商行,由高昌商行越境行商。而运进来的货物,则按照市令定价“卖”给张氏商行,再由张氏商行贩运至河西各州甚至中原销售。
而高昌商行“卖”给张氏商行的价格,在取了成本价之后,秘密把差价返还给了张氏商行。反正朝廷定的商税极低,也不损失什么。加上市令张克之本就是张氏族人,根本不会出任何问题。
事实上这也是敦煌各大商行普遍采取的手段,眼下王君可就将它捅了出来,专门针对张氏商行!
根据主事们和胡商们的口供,仅仅能确认的丝绸就达五百多匹。根据唐律,足以流放数千里了。
然后还有更严重的问题违禁物!
瓷器、漆器、茶叶之类,贩运至西域固然能挣钱,但真正暴利的还是丝绸,锦、绫、罗、绵、绢、丝,各种各样的丝绸制品在西域都是抢手货,高昌那边倒手给粟特人,粟特人再贩运至波斯、拜占庭等地,价格等重于黄金。不少胡人商队离境时都带着大车大车的丝绸偷运出关,这便是为什么李澶说林四马守着的是一条黄金之路。
张氏商行和高昌商行不但买通烽戍边将,走私丝绸出境,还在沙碛中开辟小道,绕过烽戍,偷渡关隘。